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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暗之国的小红帽
　　作者：Killer
　　绘图：Fori
　　设计：卢素慧
　　排版：梅多
　　ISBN：978-7-5356-6589-8
　　广州天闻角川动漫有限公司
　　人物简介
　　亚芮安娜·格林
　　性别：女　年龄：16岁
　　身高：160cm　体重：43kg
　　康拉德伯爵家的厨娘，勤俭、任劳任怨、独立、响往冒险生活。专长是做家事。
　　格兰德尔·冯·布雷希特
　　性别：男　年龄：20岁
　　身高：187cm　体重：80kg
　　没落贵族，第三十一代市雷希特子爵。谨慎小心，待人冷漠，偶尔嘴巴有点刻薄。
　　
　　第一章 鬼屋是赏月的好地方
　　
　　这是十年来最大最圆的满月，银白的月光为整座莱茵河谷披上缀满珍珠和宝石的面纱，比白天还要灿烂耀眼。然而河对岸的那片森林，仍是一团化不开的漆黑。
　　“小姑娘，你真的不要紧吗？”
　　年老的船夫一面将船划向对岸，一面担心地回头看着他的乘客——康拉德伯爵家的小厨娘，亚芮。
　　十六岁的亚芮从头到脚裹在红色斗篷里，在月光下比盛开的红玫瑰更艳丽。她对老船夫微微一笑，绿宝石般的大眼睛闪闪发光。
　　“嗯，我很兴奋呢。”
　　老船夫摇头叹气。
　　“你这孩子真是不知死活，布雷希特森林那种恐怖的地方可不是好玩的！那里连白天都没人敢去了，更何况是晚上？加上今天月圆，森林里的妖魔鬼怪全都会跑出来，你现在跑去根本是送死！”
　　他越说越激动。
　　“爵爷真是不像话，居然派一个小姑娘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只为了一条丝巾！他那么想在公爵千金面前耍帅，就该自己去找啊！”
　　“奈勒老爹您别生气，我是主动接下这任务的。只要找到丝巾就可以获得一百枚金币呢。”
　　“金币会比命重要吗？”
　　“一百枚金币可以让我家人好几年不愁吃穿，还可以送两个弟弟雅各和威廉去上学。他们两个那么聪明，不上学太可惜了。而且要是我真的在黑森林里碰到鬼怪，就有新的故事可以告诉他们了，他们最爱听鬼故事，小时候每天晚上都缠着我讲故事呢。”
　　“还讲故事？你小心自己不要变成鬼比较重要吧！”
　　“您放心吧，要变鬼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就连见鬼都很难呢。”亚芮安慰他，“以前我家住在坟场旁边，我每天晚上跑进坟场找鬼，一次也没找到，超失望的。”
　　“你……小姑娘，你脑袋是不是有问题？”
　　“我常被人这样问耶！不晓得为什么。”
　　看到亚芮笑得天真无邪，奈勒老爹觉得再讲下去自己一定会中风。
　　“你这件斗篷还真漂亮呢，很贵吧？”
　　红斗篷虽然已经有些陈旧，仍是红得让人心悸，显然用的是上等的染料，衣料也相当高级。那个年代，只有贵族有本事穿这么鲜艳抢眼的衣服，一个小厨娘怎么负担得起？
　　“我爸爸以前在王子身边当书记，这是王子殿下赏赐给他的。爸爸过世以后，斗篷就归我了。”
　　披上这件斗篷，就代表身为长女的她将代替父亲，负起照顾家人的责任。
　　奈勒老爹看她眼神坚定，知道劝不动她，就不再开口，默默将她载到对岸。
　　亚芮上了岸，奈勒老爹叮咛她：
　　“小姑娘，我的船就停在这里，船头挂一盏灯，你要是在森林里遇到什么状况，马上回头朝灯光的方向跑，懂吗？”
　　亚芮道了谢，提着另一盏油灯，在老爹担忧的注视下，走进了漆黑的森林。
　　“接下来，”她自言自语，“该往哪边走呢？”
　　正如老船夫所说，一切事情都是由年轻的康拉德伯爵，以及公爵千金的丝巾起头的。
　　三天以前，康拉德伯爵从繁华的首都，大老远来到位于莱茵河谷旁的诺玛镇，搬进了新买的河滨宅邸里。这一趟的目的表面上是避暑，实际上的理由是为了追求住在附近的鲁德维希公爵家的芙拉妮小姐。
　　鲁德维希公爵不但家世高贵，更是全日耳曼地区数一数二的富豪。因此，虽然他长年隐居乡间，仍然有许多王公贵族千方百计向他巴结讨好。
　　要跟公爵攀关系，最好的方式当然是结亲家。公爵家三个年长的女儿，都嫁给宫廷里的大人物，只剩下年纪最小也最受宠的芙拉妮小姐，成为所有贵族公子追求的对象。
　　康拉德伯爵抵达后，马上紧锣密鼓地筹备宴会，邀请这一带的贵族乡绅过来赏月，主客当然是公爵夫妇和芙拉妮小姐。
　　宴会极尽奢侈豪华，食物、音乐和摆饰全都是最高级的，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金碧辉煌。
　　但是，美丽又高傲的芙拉妮小姐早就习惯被人捧在手心上，对这些排场完全不放在眼里。她在宴会中不断一脸无聊地打着呵欠，把康拉德伯爵急得满头大汗。
　　月亮升起之后，主人请宾客们移到户外喝酒，享受美丽的月光。
　　康拉德伯爵举杯敬酒：
　　“首先，我要敬月亮一杯。因为这明亮的月光，让我有幸把芙拉妮小姐的美貌看得更清楚，我真是太感谢它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跟着敬酒，只有芙拉妮小姐冷冷地说：“有什么好感谢的？我最讨厌月亮了。满月的时候，黑森林里的魔物都会跑出来，你不知道吗？”
　　今晚芙拉妮小姐不知为了什么事不开心，动不动就跟人唱反调。
　　“呃……”康拉德伯爵很尴尬，“非常抱歉，我才刚搬来，不太清楚这一带的传说。”
　　最爱八卦的镇长夫人立刻说：
　　“伯爵阁下，那不是传说，是事实。河对岸的黑森林几百年来向来有魔物出没，接近那里的人都必死无疑，连猎人都不敢进去打猎。尤其是森林里的布雷希特鬼屋，听说还是地狱的入口……”
　　“别胡说！”镇长喝止她，“城堡里还住着这一代的布雷希特子爵，说是鬼屋太无礼了。”
　　康拉德吃了一惊。
　　“原来我家对面还住了一位子爵？没邀请他来真是太失礼了，我马上派侍从去接他。”
　　出乎他意料，全体宾客齐声大叫：“千万不要！”
　　镇长一脸为难地向伯爵解释：
　　“子爵向来独自隐居，从来不跟外界来往的，您就别费心了。而且万一他真的来了，在场的各位，包括我，大概就得告辞了。”
　　“这位子爵到底做了什么事，这么不受欢迎？”伯爵好奇地问。
　　“几百年来，布雷希特家族一直有膜拜魔鬼的传闻，连罗马教皇都曾经派人来调查，只是一直找不到证据。传到这一代子爵，更是特别邪门。他的父母都是不到四十岁，身强体健就忽然过世，家里的佣人也是一个接一个暴毙，不是急病就是意外。就连一个跟他订婚的远房表妹，也在结婚前一天，无缘无故从自家屋顶上跳下来，年纪轻轻就一命呜呼了。”
　　镇长擦擦他那张胖脸上的冷汗，继续说，
　　“从那以后，子爵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城堡里，不见任何人。而那片黑森林闹鬼的传闻越来越多，曾经有个樵夫在里面迷路十天，好不容易走出来却发了疯，整天胡言乱语。回得来已经算好了，好多人一进入黑森林就再也出不来。大家都猜，一定是子爵在城堡里面使用黑魔法，把地狱的妖魔全叫出来了。所以城堡又被叫做布雷希特鬼屋。还有人说，子爵自己就是恶魔的化身，专门诅咒闯进黑森林的人。我这人向来最讨厌乱传别人的谣言，不过他身边实在发生太多怪事，我不能不警告您一声。”
　　伯爵心想，说什么不爱传谣言，你自己还不是讲得很开心？都快比你老婆八卦了！
　　他有点瞧不起这群迷信的乡下人，表面上却还是装出关心的样子。
　　“与其害怕，不如去城堡跟子爵谈一谈吧？搞不好一切都是误会呢。而且，要是子爵真的那么邪恶，也该有人去阻止他呀。”
　　芙拉妮小姐冷笑。
　　“阻止？你不知道这里的人都是懦夫吗？光是听到‘黑森林’还有‘布雷希特鬼屋’就吓得腿软了，谁敢走进去跟里面的魔鬼讲话呀？就连我的丝巾飞了也没人肯帮我捡！”
　　“芙拉妮，好了！”
　　她父亲喝止她，回头对伯爵解释，
　　“伯爵您别在意。前两天我们家人和一群朋友在河对岸打猎，忽然刮起一阵风，把芙拉妮的丝巾刮进了黑森林里。那时我们基于安全的考量，没有进去帮她捡，这孩子到现在还在闹别扭。”
　　“所以我就说啊，一群懦夫！”芙拉妮小姐气呼呼地说。
　　“不过是一条丝巾，不值得冒生命危险去捡！”她父亲严厉地说。
　　芙拉妮小姐气得跳脚。
　　“那可是从巴黎买来，最时髦最名贵的丝巾耶！上面还绣了一千只小鸟，全欧洲再也找不到第二条了！”
　　“再名贵也没用，那种东西飞进了森林，不到一刻就会被鸟兽扯破了，你死了心吧。”
　　“才没有呢！”芙拉妮小姐激动地说，“我昨天找了占卜师算命，她说丝巾好端端地挂在布雷希特城堡门口的石像上！”
　　“占卜师讲的话能信吗？况且挂在树上还好办，既然挂在城堡那么危险的地方，更不能去冒险！”
　　“反正全是一群窝囊废就对了！”芙拉妮小姐眼眶涌出泪水，“古代诗歌里的骑士，肯为了贵妇的一条手帕冒死奋战，现在却没有一个人可以为我捡丝巾。难道这世上再也没有勇士了吗？”
　　康拉德伯爵这时才知道她心情不好的理由，既然看到这个取悦佳人的大好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小姐说得没错，男子汉大丈夫本来就该不惜生命为女士服务。既然小姐这么喜爱那条丝巾，就由我阿道夫·康拉德去为您拿回来吧。”
　　芙拉妮小姐吃了一惊，眼泪也止住了。
　　“真的？”
　　其他人纷纷阻止。
　　“伯爵，万万不可啊！”
　　“太危险了！”
　　鲁德维希公爵也说：“伯爵，你不需要为小女冒这么大的险。芙拉妮，你快来劝劝伯爵。”
　　芙拉妮小姐本来只是发发牢骚，没想到康拉德伯爵会自告奋勇，有点感动，也有点不安，想叫伯爵不要做傻事。但是她一来拉不下脸，二来真的很想拿回丝巾，于是摆出了更高傲的态度。
　　“你要是真的有诚意的话，今天晚上就去，明天一早拿来给我。丝巾在森林里留太久会脏掉的。”
　　伯爵爽快地回答：“没问题！”
　　镇长、公爵和其他宾客不停地劝他，在黑夜的森林里根本不可能找到一条小小的丝巾，要他别冲动；但是伯爵已经当着芙拉妮小姐和众多名流的面前夸下海口，当然不能反悔。
　　于是宴会提早结束，让伯爵准备出发前往黑森林。
　　当宾客散尽，只剩伯爵一个人的时候，他开始后悔了。
　　他从小生长在繁华的法兰克福，过着娇生惯养的生活，就连看到自家花园里的蜜蜂都会吓昏，怎么可能走进充满毒蛇猛兽的森林里，况且还是住着恶魔的森林？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他越想越懊恼，怪自己不该一时昏头，在众人面前说大话吹牛。但是事到如今，要是他临阵脱逃，一定会变成全日耳曼的笑柄，更别想娶到芙拉妮小姐。
　　该怎么办呢？
　　头痛了半天，只有一个办法。
　　他召集所有的男性仆人，宣布只要有人能代替他进入黑森林找到丝巾，就赏赐二十枚金币。
　　没有人自愿。伯爵又把赏金提高到三十枚金币，还是没下文。仆人们这几天已经听了一堆黑森林和布雷希特鬼屋的恐怖故事，当然没人敢去送死。
　　当奖金提高到一百枚金币的时候，忽然人群中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我愿意去！”
　　出声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比木炭还要黑的头发扎成马尾，翡翠般的双眼闪闪发亮，还有像玫瑰一样红润的双颊，非常惹人喜爱。
　　她就是厨房里年纪最轻的厨娘亚芮。
　　亚芮原本在厨房里忙着洗盘子，听到伯爵召集所有男仆宣布重要的事情，爱看热闹的她难免心里痒痒的。趁着管厨房的凶巴巴大婶没注意，她偷偷溜了出去。
　　到了大厅，正好伯爵把奖金提高到一百枚金币，她立刻迫不及待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一来她的家人需要这笔钱，二来她真的很想见识一下鼎鼎大名的黑森林和布雷希特鬼屋。
　　她从小听爷爷讲鬼故事长大，再转述给年幼的弟妹们听，鬼怪对她而言不但不可怕，反倒更像是亲切的好朋友。要是可以亲眼看到真正的鬼怪，那是多么开心的事啊！
　　伯爵当然不认为这小丫头有本事拿回丝巾，但是眼看满屋的壮丁没一个肯出面，也只能交给她了。
　　所以亚芮披上她的红斗篷，在提篮里装了一些必要的物品，又带了一盏油灯，独自走进黑森林。
　　“真不愧是黑森林，连月光都照不进来呢。”
　　亚芮举高手中的油灯，试着照清眼前的路。在昏暗的光线中，树木的影子就像张牙舞爪的怪兽，连男人都会觉得毛骨悚然，她却面不改色。
　　“城堡应该是这个方向吧。”
　　听说城堡位于森林的中心，只要笔直往前走，应该就会走到。大概吧。
　　不久，树木逐渐稀疏。亚芮眼前出现一片空地，布雷希特城堡就矗立在皎洁的月光中。
　　这座城堡年代久远，至少有一个世纪之久。它有许多高高的尖塔，远看还真有点像恶魔的爪子。高大的石墙上裂痕斑驳，爬满青苔和藤蔓。屋顶和窗口都有许多崩坏的缺口，好像随时会塌下来。
　　确实是个阴森的地方，难怪会被称为鬼屋。
　　亚芮沿着城堡走，好奇地打量它。但是她不知道，城堡里也有两对眼睛，正躲在阴影里盯着她瞧。
　　“喂，班杰明，有人来了。”
　　说这话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只全身灰绿的妖精。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影，阴森鬼祟的红眼在黑暗中闪烁。大嘴咧出一记冷笑，露出一排小小的尖牙。
　　“不用你告诉我，我自己看得到。”
　　站在妖精旁边，被称为班杰明的同伴，则是一只洁白的天鹅，却长着一对人类的眼睛。
　　“是个小姑娘耶，那件红斗篷还真是招摇。胆子不小，敢跑来这里。”
　　“哼哼，不知死活的家伙，不给她点教训怎么行？”
　　“班杰明，主人才刚出门，你就想做坏事了？”
　　“尤里尔你装什么乖？我看你这表情就知道你在动歪脑筋。”
　　“呵呵……我只是想跟她开开玩笑嘛，好久没看到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了。”
　　“那我们来较量较量吧，看谁先让她尖叫着逃出去，谁就是赢家。”
　　“一言为定！我这就出手，失陪了！”
　　“喂！不可以偷跑啊！尤里尔！”
　　亚芮来到城堡的正门口，大门是沉重的青铜雕刻而成，门上刻着布雷希特的家徽：盛开的玫瑰，中心是狞笑的骷髅头。门口有巨大的台阶，台阶顶端左右两侧各蹲伏着一只外表凶狠的石像鬼。而右侧的石像鬼头顶，缠着一条色彩鲜艳的美丽丝绸，正在迎风飘扬。
　　那正是芙拉妮小姐遗失的丝巾，看来公爵千金的占卜师确实有一套。
　　“太好了！”
　　亚芮连忙走上台阶，再爬到石像鬼身上，伸长了手去解丝巾。就在她快要碰到的时候，青铜大门忽然“咿呀”一声打开，从门内吹出一道怪风，将丝巾卷起，飞进屋子里。
　　“唉唉。”
　　亚芮轻叹一声，爬下石像鬼，小心翼翼地走进门里。
　　城堡很暗，她只能凭手上的灯光和门口流进来的月光勉强照路。
　　“有人在吗？爵爷？”
　　她提高音量，暗自盼望子爵还没就寝。
　　“抱歉打扰了。我是康拉德伯爵家的女佣，奉伯爵之命来找公爵千金的丝巾。我刚看见丝巾飞进屋里，请问可以让我进来找一下吗？我不会待太久的。”
　　没有回应，亚芮继续朝屋里喊，
　　“为了表示歉意，我带了一点东西来给您作宵夜。有一瓶葡萄酒，不过不是什么好酒就是了。半条火腿，一块面包，还有我们厨房的珍妮佛大婶做的苹果派。虽然她人很啰唆、爱骂人又很凶，可是手艺很好哦。您要不要尝尝？”
　　躲在屋梁上的妖精尤里尔听得哭笑不得：这小丫头是来野餐的吗？
　　他呼了一口气，大门立刻砰的一声牢牢关上。
　　亚芮吓了一跳，试着把门推开，当然推不动。
　　“既然出不去，就在屋里好好找一找吧，等遇到子爵再道歉就行了。”
　　她仔细观察眼前的大厅，到处都是破旧的家具，结满了蜘蛛网。四周挂着厚重又布满灰尘的帷幔，墙壁上有一排巨大的肖像画，上面的人物表情都很阴沉，好像被人欠了一笔钱。这大概就是布雷希特家的袓先了。
　　“这里好脏啊！难怪妈妈常说，单身男人自己一个人住就是会弄得乱七八糟。等找到丝巾再来帮他打扫一下好了，表达我的谢意。”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寒意，亚芮回头，看见半空中浮着好几团蓝色火球，每团火球中隐约浮出痛苦的人脸。火球忽上忽下地飘移着，把大厅照得更加阴森。
　　亚芮张大了嘴，看着火球说不出话来。尤里尔得意地想：呵呵，害怕吧，尖叫吧！
　　“正好，我正觉得油灯不够亮呢。不过这灯火好棒啊，还可以浮在空中呢。这一定是新大陆带回来的东西吧？”
　　她向来对海洋另一头的美洲新大陆充满好奇，看见什么怪东西都以为是新大陆来的。
　　尤里尔差点吐血：连鬼火也不知道，说什么新大陆！
　　扑哧几声，鬼火全部熄灭了，亚芮有点失望。
　　“什么嘛，一下子就没了，新大陆的东西真是粗制滥造。”
　　当她靠近墙边的壁画时，整排壁画上的人物居然一个个转过头来看她，并且表情逐渐改变。有的眼中流血，有的变成青面獠牙的怪物。亚芮的眼睛差点掉出来。
　　“哎呀呀，这个画家真厉害，画出来的人像表情会变呢。”她心想，“会不会是达·芬奇画的呢？听说他画的人像眼睛会转。”
　　她的祖父在世时是很有学问的学者，所以亚芮懂得很多一般村姑不知道的事。只是她常常用错误的方式去理解这些知识。
　　这些画像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让人很不舒服。就算是大师的作品，把这样的画像挂在家里，对子爵的身体健康一定不好。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炭笔，打算把每一张画像的嘴都改成往上翘，希望它们笑得开心点。
　　当炭笔触到画像的那一刻，她忽然清醒。
　　“我在干什么？居然在爵爷家的名画上乱涂？真是不要命了！”
　　大概是因为来到有名的鬼屋，兴奋过度，忘了身为平民的分寸。
　　虽然立刻放下了炭笔，但画像龇牙咧嘴的唇边已经多了个黑点，亚芮呻吟了一声。
　　“惨了，要是乱擦搞不好会更糟。不过应该不太明显吧？搞不好爵爷不会注意到，或以为是画中人长了痣。隔壁的柏特大叔常说，嘴角长痣的女人最性感了。”
　　她满怀愧疚地朝着画像鞠躬。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拜托不要叫我赔钱！”
　　看着她快步走开，尤里尔真想撞墙。这女人到底少了哪根筋啊！
　　亚芮走进一道长廊，长廊两侧各站了一列手拿长枪的盔甲摆饰，乍看之下好像站了两列卫兵，让她小小地吃了一惊。
　　这时月光从高高的窗口照进来，照亮了整条长廊，也让她看到长廊的尽头有一个奇怪的大箱子，而她要找的丝巾就挂在箱子上。
　　亚芮很开心，准备冲过去拿丝巾，照理应该是空心的盔甲武士却一个个从摆饰台上走下来，举高了长枪，朝她逼近。
　　亚芮不禁退了两步，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情况不太妙。
　　“对不起，我只是来拿丝巾的，可以让我过去吗？”
　　盔甲当然没有回答，继续靠近。
　　“哎呀呀……”
　　虽然很想逃跑，眼看丝巾就在前方，说什么都不能放弃。
　　她仔细观察，发现每具盔甲都很笨重，动作不灵活，而且彼此之间有很大的空隙。如果动作够快，应该可以钻过空隙，冲到丝巾那里吧？
　　“预备……走！”
　　一咬牙，她抓紧手上的提篮和油灯，飞快冲进盔甲阵里，左躲右闪，在盔甲抓到她之前钻过空隙。
　　眼看就要成功，油灯却被一支长枪勾住，脱手飞出掉在地上。火焰被盔甲踩熄，满满的灯油全流了出来。
　　一具盔甲踩到灯油滑倒了，途中撞到另一具盔甲，第二具盔甲又撞到第三具……
　　只听到一阵哗啦铿锵声，所有的盔甲全都摔成一团，滚在地上爬不起来。
　　亚芮看到自己闯的大祸，吓出一身冷汗。
　　“对不起，我、我、我、我一定会回来帮忙打扫的……”
　　屋梁上的尤里尔脸都绿了，不过他的脸本来就是绿的，根本看不出来。
　　天鹅班杰明来到他旁边，得意地嘲笑着。
　　“看来偷跑也没什么用嘛。尤里尔，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真是笑掉别人大牙！”
　　“你又没有牙！既然你那么行，就换你出手，证明给我看吧。”
　　“小意思！”
　　凡人的耳朵完全听不见这些黑暗中的对话，亚芮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丝巾上。
　　她小心地靠近那个挂着丝巾的大箱子，仔细一看，这箱子是直立的，做成人形的轮廓，上面还画着人脸。与其说是箱子，更像棺材。
　　为什么要把棺材放在家里呢？
　　她正要伸手去拿丝巾，棺材却缓缓地打开，一个全身上下包着绷带的人从里面走出来，伸长了手，逐渐靠近她。亚芮目瞪口呆。
　　“怎么样？乡巴佬没见过埃及带回来的木乃伊吧？很可怕吧？”班杰明得意地笑着。
　　亚芮开口了：“请问您是爵爷吗？”
　　班杰明的脸都歪了：为什么木乃伊会是爵爷啊！
　　亚芮的确从来没见过木乃伊，正因如此，她完全不会害怕。这木乃伊是她进屋以来，所看到第一个长得像人类的东西，她当然直觉认定这是子爵。
　　听人家说子爵一直关在家里不出门，搞不好就是脸上、身上有什么疤痕，不愿意见人，所以全身包绷带是非常正常的事。
　　至于子爵为什么要睡在棺材里……哎呀，反正贵族本来就很奇怪嘛！
　　“爵爷，非常对不起打扰您了，我是进来找丝巾的……”
　　“呃啊啊啊啊！”
　　“爵爷”发出意义不明的吼声，朝她冲过来。
　　亚芮转身逃跑，跑了没几步，木乃伊强而有力的手已经搭上她肩头。
　　“呀！”
　　她惊叫一声，一转身把手上的提篮用力朝木乃伊砸过去。咚的一声，木乃伊的头被打掉了。
　　“对不起，爵爷，我不是故意把您的头打掉的！拜托您不要抓我坐牢！”亚芮慌了。
　　如果子爵真的像传闻中一样精通魔法，头跟身体可以分家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身为平民，把贵族的头打掉绝对是犯法的。
　　黑暗中的尤里尔和班杰明快要崩溃了：这不是坐牢的问题吧！
　　失去头部的木乃伊在屋子里四处乱撞，没一会儿就冲出了长廊，撞开青铜大门，跑到外面森林里去了。
　　亚芮发呆了半天，看到在地上乱滚的木乃伊头才忽然回过神来。她把丝巾从棺材上扯下来，胡乱塞进衣袋里，抱起木乃伊头，追了出去。
　　“爵爷，您忘记带头了！爵爷！”
　　人去楼空之后，黑暗之中再度响起对话。
　　“喂，班杰明。”
　　“干吗？”
　　“这样应该不算‘尖叫着逃出去’吧？”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没有油灯照路，森林里伸手不见五指。
　　亚芮抱着木乃伊的头，在树木之间跌跌撞撞地跑着，边跑边大叫：“爵爷！爵爷！”
　　忽然有人从背后捂住她的嘴，不顾她的挣扎，把她用力拖进一个狭窄的地方。
　　“不要出声，万一被他们听到就死定了。”
　　抓住她的是一个男人，他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答应我不乱叫也不乱跑，乖乖待在这里，我就放开你。”
　　她点头，男人松开了手。亚芮直觉就要往外冲，男人一把将她拉回来。
　　“你刚刚才答应我不乱跑，这么快就忘了？外面这么黑，你想跑去哪？”
　　亚芮冷静下来，觉得这男人说得有理，森林里这么黑，她根本逃不了几步，不如遵守承诺，少安毋躁。
　　她伸长了手，摸到的全是粗糙的树皮。原来他们正在一座中空的枯树干里。
　　旁边的男人重重吐了口气，低声念了一句奇怪的话，树干里立刻出现了一颗小小的火星，附在男人手中的树枝顶端。
　　亚芮这才看清这男人的长相，他年纪很轻，顶多二十岁，有一头白金般的头发和湛蓝的眼睛，非常斯文俊秀。但是他的表情极为冷漠，要不是眉头微微蹙着，泄露了心中的不悦，看起来还真像一张假面具。
　　“你是谁？跑到森林里干什么？”
　　“呃，我在找布雷希特子爵……啊！”
　　她这才发现，在刚刚那阵拉扯中，手中的木乃伊头早就不知道掉到哪去了。
　　“糟了！子爵的头！”
　　正要冲出去找，马上又被拉回来。
　　“刚刚才说的你又忘了？”
　　“可是布雷希特子爵的头不见了啊！子爵的头……”
　　“子爵的头在这里，好端端地连在脖子上。”年轻人说，“我就是布雷希特子爵。”
　　“什么？”
　　“格兰德尔·冯·布雷希特在此，请多指教。虽然我已经被你指教得快发疯了。”
　　嘴里说快发疯，语气还是很平静。
　　“子爵——？”
　　亚芮直到现在才真正受到惊吓。传说中邪恶无比，到处用黑魔法害人，被称为恶魔化身的布雷希特子爵，居然这么年轻？根本没比她大几岁啊！
　　而且长得很可爱，脸上也没有伤痕。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肯见人？
　　这时她又想到刚刚奔出城堡的人。
　　“那么，城堡里那个睡在棺材里，全身都是绷带的人是谁？”
　　“那不是人，是我家祖传的木乃伊……你跑去城堡干什么？”
　　亚芮正要回答，森林里忽然响起一连串的狼嚎声。格兰德尔吹熄了火光，再度伸手堵住亚芮的嘴。
　　狼嚎声非常响亮，而且凶狠无比，不但整座森林为之震动，搞不好连对岸的康拉德伯爵家都听得到。
　　等到狼嚎逐渐消失，格兰德尔重新点起火星。
　　“今晚是五十年一次的狼王之夜，第一匹抓到猎物的狼就是下一任狼王。所以方圆一百里之内的狼都会在今晚跑出来大开杀戒，你居然在这个时候跑进黑森林里，还大呼小叫的，活得不耐烦了吗？”
　　“可是，公爵千金急着要拿回丝巾啊。”
　　她从衣袋里拿出丝巾给他看，大致说明了一下事情经过。
　　格兰德尔脸上的寒霜更重了。这些人是脑袋有洞吗？为了一条丝巾玩命？而且还不敢玩自己的命，只会叫下人来冒险，真不是东西！
　　“你也犯不着为了钱做这种事吧？真有这么穷吗？”
　　话一说完他就发现，眼前的小姑娘身上除了气派的红斗篷以外，其他的衣服都缀满补丁，连鞋子前头都有洞。
　　当然是真的很穷才会做这种事啊！
　　他虽然家道没落，至少还有贵族头衔，生活开支上也没有匮乏，加上住在闹鬼的森林里，连债主都不敢上门。因此他完全不了解穷苦平民的心情，才会说错话。
　　亚芮看到那张冷淡的脸上居然露出愧疚的表情，心里有些感动。
　　“既然领了人家的薪水就要认真做事啊。”她平静地回答。
　　格兰德尔不禁有点佩服她。她有胆走进黑森林，跑进他那个被称为鬼屋的城堡，又听到狼族出征前的恐怖长啸，居然到现在还没昏倒。
　　“既然今天晚上这么危险，爵爷您为什么要跑出来呢？”
　　“今晚是驱逐狼族的好机会。只要在新的狼王登基的时候把它打倒，其他的狼会为了争夺王位彼此攻击。狼族内斗一定会死伤惨重，以后被狼攻击的人就会减少了。”
　　“您要自己去对抗狼群？太危险了！我来帮您吧！”
　　一直面无表情的格兰德尔，很难得地翻了个大白眼。
　　“我连保护自己都有困难了，哪有办法保护你？你只要快点离开这座森林，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好吧，那我不打扰您了，我现在就滚……”亚芮满脸愧疚。
　　“叫你不要一个人在森林里乱跑，你是听不懂啊？”格兰德尔揪住她，朝着城堡的方向低声呼唤，“班杰明！尤里尔！过来！”
　　空中传来拍翅声，一只天鹅飞进了树干。
　　“老大，班杰明在此。咦，红帽子疯丫头也在啊？”
　　“哇！天鹅会说话耶！我也要养一只！”亚芮相当惊喜。
　　“好啊，等我生了蛋送你一个。不过我是公的，你慢慢等吧！哇哈哈哈哈……”
　　天鹅得意地嘎嘎大笑，看到格兰德尔的表情，他闭上了嘴。
　　“这是班杰明，刚才你进城堡的时候，他一定跟你开了很多玩笑。”格兰德尔狠狠瞪班杰明一眼，“还有另一个叫尤里尔的家伙也有份。说到这个，尤里尔呢？”
　　“他说森林里太危险，他不奉陪。”
　　格兰德尔啧了一声。妖精就是这样，嘴上主人主人叫得很恭敬，骨子里根本不把主人当回事。只要是对他没好处的命令，他一概当耳边风。
　　班杰明虽然会服从命令，但他不是耍白目越帮越忙，就是在紧要关头忙着跟尤里尔斗嘴坏了大事，同样不是个好帮手。
　　因此格兰德尔一开始就不打算靠他们两个，准备自己对付狼族。但是现在多了个小姑娘，他非改变计划不可。
　　“班杰明，你护送她走出黑森林，让她平安上船回到对岸，绝对不可以被狼族或其他东西逮到。还有，我在森林里设了很多捕狼的陷阱，千万别掉下去，懂吗？”
　　“是！”
　　“好了，疯丫头，快走吧，我还有事要忙呢。以后不管别人给你多少金币，绝对不可以再进来黑森林，懂吗？”
　　“爵爷，我叫亚芮，不叫疯丫头。”
　　“知道了，小红帽。”
　　“才不是……”
　　亚芮还来不及抗议，格兰德尔已经飞快钻出了树干，消失在黑暗中。
　　空地上寸草不生，虽然月光很明亮，地面上仍然笼罩着一层阴暗的雾气。
　　这里几百年来一直是狼族的聚集地，而狼族总是带来无数的血腥，强大的怨念污染了这片土地，连月光都无法穿透。
　　格兰德尔躲在空地外围的一棵大树上，凝神盯着目前空无一物的地方。他在身上熏了香料，让狼族闻不到他。
　　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再度响起，越来越接近。大地开始震动，差点把格兰德尔从树上摇下来。随即一大群狼从四周的树林里冲出，集中到空地的正中央。
　　其中跑在最前头，体型最大的一匹灰狼嘴里叼着一个人，似乎是个女孩。
　　格兰德尔心头一凉，以为是刚刚才分别的“小红帽”。仔细一看，女孩的头发是麦黄色，身上穿着睡衣，应该是附近农家的人。
　　还好，不是亚芮。
　　灰狼把嘴里的女孩放在一块大石头上。女孩动也没动，鲜血从睡衣里渗出，染红了大石头，显然已经没气了。
　　格兰德尔叹了口气。他在森林里四处设陷阱，想阻止狼群跑出森林，结果还是失败，没能阻止一个无辜的女孩丧命。
　　每次都是这样。他心想。我谁也救不了，什么事也做不成。
　　再看那匹咬着女孩的灰狼，身上也是伤痕累累，不住淌着血，显然是跟其他狼争夺猎物的结果。
　　出猎回来的狼群，一旦看到灰狼抢先，一定会把自己抓到的猎物放下，冲上去抢夺。也就是说，被咬死的人绝对不止这个女孩，森林里应该已经有好几具尸体了……
　　格兰德尔感到一阵恶寒。
　　灰狼一将女孩放在大石头上，所有的狼立刻在原地坐下，表示认输，灰狼即将成为下一任的狼王。
　　狼群拉长了脖子，朝着月亮长嚎。叫声停止之后，一匹狼缓缓从树林里踱了出来。这匹狼不但全身雪白，体型还比其他的狼巨大一倍。
　　这就是狼群现任的领袖，雪狼王。
　　雪狼王走到大石前，嗅了嗅石头上的女孩，对着获胜的灰狼点头表示嘉许。然后奇怪的事发生了，它抬起前脚，一掌打在灰狼脸上，把它打得吐血，还掉了一颗牙。
　　“咦？它不是赢了吗？为什么反而挨揍？”格兰德尔感到莫名其妙。
　　更奇怪的是，雪狼王从嘴里吐出一颗闪闪发光，巨大无比的尖牙。随即它的身体开始渐渐缩小，一身白毛也逐渐变成黑色。
　　灰狼张开大嘴，那颗尖牙居然自动飞到它嘴里，替补了刚才被打掉的那颗牙。跟前任狼王相反，它的身体变大，毛也开始变白。
　　格兰德尔明白了，雪狼王那一巴掌不是在修理灰狼，而是王位传承的仪式。那颗尖牙就是狼王的信物。
　　现在轮到他出场了。
　　他从背上取下长枪，瞄准了正在变化的新任雪狼王的心脏。枪里装的是他精心炼制的银子弹，只要打死新王，其他的狼就会为了争夺信物自相残杀，势力必然大为减弱。
　　如果这时旁边有人，就会看到他的眼睛已经从湛蓝变成赤金。为了确实瞄准，必须把眼力发挥到最强，他动用了与生俱来的能力。
　　这种能力要是动用太多次，会对他自己造成非常不好的后果，但是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
　　扣下扳机的瞬间，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狼嚎，原来后面还有狼落单。最糟的是，狼嚎来自往河边的方向。
　　格兰德尔心中一惊：不好了！班杰明和亚芮！
　　一个分神，射出的子弹打偏了，没有打中雪狼王的心脏，而是从左肩擦过。
　　这颗子弹惊动了所有的狼，它们不约而同转身，朝他的方向冲过来。
　　“班杰明。”
　　走在黑暗的森林里，亚芮对飞在半空中的天鹅开口。
　　“干吗？”
　　“子爵不要紧吧？”
　　“放心啦！我们老大的本事大得很，他自有办法对付那群大笨狼。虽然他也常常出错，但是每次失败都是他身边的人遭殃，他自己一点事儿也没有，所以你不用替他担心。”
　　这好像不太像赞美耶？亚芮心想。
　　班杰明继续说：“就因为这样，尤里尔那家伙才不肯来帮忙啊。妖精都是这个德性，无情无义又贪生怕死。哪像我班杰明大爷，不但聪明伶俐本领高强，而且对老大忠心耿耿，为老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老大常常摸着我的头说：‘班杰明啊，我有你这个随从真是太幸运了。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么能干又可靠，聪明又诚实的……’”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吼，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亚芮举高照明用的树枝，看到前方的树下，趴着一个生物。那东西全身覆盖着棕色长毛，身上不断滴血。它还有一双怒睁的大眼，和满嘴白森森的利牙。
　　“糟糕！狼从陷阱里逃出来了！”班杰明大叫。
　　“那是……狼？”体型都快跟小马一样大了！
　　“快逃！”
　　亚芮转身逃跑，巨狼怒吼着追了上来。
　　班杰明跟在她身后振翅逃命，一面回头念咒：“风水土木四大精灵，护卫集结！”
　　四周的落叶和树枝瞬间聚集，成为一个巨大的人形，挡在巨狼前面。但是巨狼用力一吹，一口气就把枝叶吹散了。
　　“啊啊啊，我真是白痴！落叶跟残枝哪挡得住狼？”班杰明再次大叫：“重来！风水土木四大精灵，护卫集结！”
　　这次出现的护卫是石块和泥沙，比树叶坚固，但还是被狼一撞就垮了。
　　“该死！没关系我还有一招，下一招是、是……”班杰明慌得语无伦次，“我想不起来啊啊啊！反正快逃就是了！”
　　亚芮根本没理会他的胡说八道，只顾没命地往前冲。巨狼在他们身后厉声嚎叫，足以让四周空气冻结。远处传来枪声，但亚芮和班杰明都没注意。
　　“糟糕，没路了！”
　　眼前是一片陡峭的山坡，要是摔下去铁定跌断脖子。而身后的巨狼马上就要追上了。
　　旁边又冲出一个怪东西，正是那个没头的木乃伊。
　　“啊！”
　　亚芮被木乃伊擦撞，重心不稳，从陡坡滚了下去。
　　这时巨狼冲过来，一把叼起木乃伊，转身离开。
　　躲在树上的班杰明目送它的背影，不屑地哼了一声。
　　“连木乃伊也敢吃，你活该拉肚子！等等，疯丫头哪去了？喂！疯丫头！喂！”
　　“好痛……”
　　亚芮头晕眼花地爬起来。幸好她摔在灌木丛里，才保住一条小命。
　　等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她在附近地面找到了她的红斗篷。斗篷附近还有好几片碎布。
　　“这是……”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碎布是柔软的高级丝绸，上面隐约可以看到精美的小鸟刺绣。
　　“完蛋了！公爵千金的丝巾！”
　　——已经成了碎片。
　　不远的地方又传来枪声，一个男人拿着手枪从树林里冲了出来，正是格兰德尔。
　　“爵爷！”
　　“小红帽，你怎么……”格兰德尔眼看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伸手揪住她，“快逃！”
　　随着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一群狼追了过来。每一匹都比刚才那匹更大更凶猛。茂密的树木被一一撞倒，月光照了进来，把这场生死追逐照得一清二楚。
　　领头的是一匹大得不像话的白狼，亚芮觉得它更像熊。
　　狼群的动作快得像风，两人再怎么拼命也跑不赢它们。眼看就要葬身狼腹，前方却出现一根巨大的石柱。
　　石柱至少有十五公尺高，是用平整的巨石一层层堆砌而成，绝对不是天然的东西。
　　格兰德尔说：“上去！”说完拉着亚芮纵身一跃，居然跳上了石柱顶端。
　　“怎么会……”
　　亚芮目瞪口呆，人类根本不可能跳这么高啊！
　　格兰德尔没有回答她的疑问。
　　“你会装子弹吗？”
　　“呃，小时候陪爸爸打猎的时候装过。”
　　格兰德尔取下背上的长枪和弹药袋塞给她。
　　“快点装！”他拔出手枪，朝着包围在石柱下的狼群射击。
　　亚芮飞快装好银色的子弹，把长枪交给他，又把子弹用尽的手枪接过来继续装填。
　　格兰德尔用两把枪交替发射，打中好几匹狼。狼群愤怒不已，在石柱下转圈怒吼，有几匹试着跳上顶端，好几次差点抓到他们。
　　在这期间内，新任的雪狼王完全没有行动，只是远远地绕着石柱踱步观察状况。忽然它压低了身子，朝石柱冲过来，一头撞在柱子底部最脆弱的石块上。石块立刻裂开，石柱倒了下来。
　　“小心！”
　　格兰德尔抓住亚芮，在半空中翻了两圈，平安落地。
　　才刚降到地面，雪狼王就朝格兰德尔扑了过来，大嘴里的白牙闪得亚芮睁不开眼睛。
　　“爵爷！”
　　亚芮想也没想，扑在格兰德尔身上，挡在他和雪狼王中间。
　　这时，月光忽然消失，森林回复黑暗。亚芮只觉右臂一麻，某种锐利的东西刺进了手臂里。
　　“亚芮！”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亚芮感觉到原本紧咬着她的狼嘴放开了，四周传来男人痛苦的哀嚎声。本来以为是格兰德尔，但是声音来自好几个不同的男人。
　　怎么会忽然冒出这么多人？她头晕眼花地想。
　　四周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好像有人仓皇地逃离。
　　没一会儿，月光再度照耀大地。
　　倾倒的石柱旁只剩亚芮和格兰德尔两个人，狼群不见了，也没有她刚刚听到的奇怪人群。地上全是血迹，还有杂乱的脚印，有狼的脚印以及十几个人的脚印。
　　不远的地方，躺着两具尸体——男人赤裸的尸体。
　　忽然间，坚硬的地面开始下陷，两具尸体缓缓沉入地下，消失了踪影。
　　“好奇怪……”亚芮觉得自己的意识有点模糊。
　　“喂，你的手！”格兰德尔脸上的假面具彻底崩坏，第一次露出惊慌的表情。
　　亚芮低头看自己的右臂，袖子已经被扯破，鲜血大量从手臂上涌出。还有一颗尖牙，正卡在她的肌肤里。
　　奇怪，一点都不痛呢。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觉得视野暗了下来，身体开始往下倒。
　　“亚芮！”
　　在一片昏沉中，亚芮不断听到男人在她附近吼叫着意义不明的话，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分辨出那些叫声的意思。
　　“现在要止血！再拿更多纱布来！还有独角兽粉跟镊子！”
　　“班杰明，扶着她的手臂，我要倒消毒液了。”
　　手臂上一阵剧痛，亚芮倒抽一口冷气惊醒，一只手掌按着她的肩头。
　　“别动！”正是格兰德尔。
　　痛苦慢慢减轻，亚芮眨眨眼，看清四周。
　　她正在一间阴暗的大房间里，躺在一张破旧的四柱铜床上，显然已经回到城堡。
　　在床边，天鹅班杰明的双翅扶着她的右臂，格兰德尔正把一瓶蓝色的奇怪液体往她手臂上倒，手臂冒出阵阵白烟。
　　“你被雪狼王咬到，一定要好好消毒，不然全身都会溃烂。”
　　格兰德尔说着，拿一块柔软的湿布将她的手臂擦干。
　　亚芮看到自己手臂上大部分的伤口都愈合了，血也大致上止住。但是那颗吓人的尖牙仍然留在手臂上，伤口不断渗血。
　　“这东西要非常小心处理。尤里尔，独角兽粉跟镊子呢？”
　　“在这里，主人。”
　　一个奇形怪状的小东西走过来，递上两件物品。他的个子很矮小，只到格兰德尔腰部。有一个扁平光滑的大脑袋，一对大大的尖耳，长而突出的大鼻子，还有豆子般的红色小眼睛，闪烁着阴险贪婪的光芒。他看到亚芮在看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锐利的尖牙。
　　“在下是妖精尤里尔，请多指教。”
　　格兰德尔叫尤里尔让开，用镊子夹住亚芮手臂上的狼牙，回头对班杰明吩咐：“扶稳了！”
　　“是。”
　　格兰德尔深吸一口气，用力将狼牙拔起，鲜血像泉水一样涌出，他飞快拿起药瓶，将大量红色粉末倒在伤口上。血立刻就止住了。
　　“哦哦，雪狼之牙！狼王的象征！”
　　格兰德尔才刚把拔起的狼牙丢在床头茶几的小盘子上，尤里尔立刻飞扑过来抢夺。
　　“走开！”格兰德尔朝他怒吼。
　　强大的音波震得亚芮耳朵嗡嗡响，尤里尔更是被弹飞出去，狠狠撞在墙上。
　　尤里尔呻吟着从地上爬起来，眼中射出憎恨的光芒，却还是朝格兰德尔鞠躬，露出讨好的笑容。
　　“对不起，主人，我太失礼了，请原谅我。”
　　格兰德尔不再理会他，回头看亚芮的手臂。狼牙咬出来的大洞已经愈合，血也止住了，一点疤痕都没留下。
　　亚芮非常佩服：“哇——伤口全好了耶！爵爷真是厉害！”
　　“怎么可能全好？”格兰德尔瞪她，随即飞快移开视线，“伤口只是表面愈合，你要是随便乱动，它马上又会裂开。以后你要安分守己过日子，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是……”
　　“还有，谁叫你做那种事？”
　　“什么？”
　　“谁叫你帮我挡狼牙？我有拜托你救我吗？谁要你多事！要是你死了，我不就得替你做工养家？开什么玩笑？”
　　班杰明插嘴：“老大，你讲这种话有点忘恩负义耶。”
　　“闭嘴！”
　　“是……”班杰明缩回去了。
　　“绝对不要为我冒生命危险！懂吗？”
　　亚芮小心地说：“可是，如果爵爷您被狼咬死，我还是死路一条啊。”
　　“……”格兰德尔无言以对。
　　“而且，既然您要骂人，看着我骂不是比较好吗？头一直朝着墙壁，脖子很酸吧？”
　　“……”
　　没错，格兰德尔从刚才就一直转头对着墙壁，不让她看见他的眼睛。刚才对着尤里尔大吼，动用了天生的能力，眼睛又变色了。
　　算算时间，眼睛颜色也该变回来了，他转头无奈地瞪她。
　　“总之，以后不要再为了钱跑进森林了！”
　　其实我是为了看真正的鬼怪才跑进来的。亚芮很想这么说，又怕惹他生气，只好乖乖点头。
　　说到鬼怪，她又想到一件事。
　　“爵爷，为什么狼群会忽然消失呢？而且我好像听到很多人的脚步声，地上也有脚印，还有……对了，我看到两个人倒在地上，不晓得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狼人。”格兰德尔疲倦地说。
　　“什么？”
　　“你不觉得那群狼体型大得太离谱了吗？那不是普通的狼，是狼人。平常是普通人，只有在满月之夜才会变成狼出来吃人。刚才忽然月食，他们全部变回人形，只好赶快逃走。那两个人被银子弹打中要害，当场送命。我还来不及处理尸体，他们就被吞掉了。”
　　不只那两个狼人，今晚掉在这座森林里的所有尸体，全都被吞得连头发都不剩。
　　“被什么东西吞掉？”
　　“当然是要命的东西。我实在不懂，你这么鲁莽的人怎么能活到现在。”
　　格兰德尔冷冷地说：
　　“也多亏了月食，狼人的魔力减弱，否则你要不是当场没命，就是变成另一个狼人。”
　　“哇，看来我运气很好呢！”亚芮很开心。
　　短短一个晚上，她看到新大陆来的飞行火、达·芬奇画的变脸人像、会动的盔甲、没头的木乃伊子爵、狼人、会讲话的天鹅，现在还看到妖精，真是值回票价呀！更别提天底下有几个人能跟她一样，手臂上卡着一颗巨大的狼牙？这么神奇的伤势绝对是空前绝后！家里的弟弟们一定会很羡慕她！
　　“好个头！”
　　格兰德尔好不容易稍微平静，又被她激得火冒三丈。亚芮这才发现，那张看似冷酷的脸其实表情很丰富。
　　“狼人绝对不会忘记自己尝过的味道，你从雪狼王嘴里逃过一劫，又害他失去雪狼之牙，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吗？”
　　“呃……”她又不是故意害他掉牙的……
　　“你啊，赶快跟伯爵辞职，回城里去吧！离这里越远越好，一辈子都不要接近有森林的地方！”
　　他一把抓起旁边的红斗篷塞给亚芮。
　　“你现在就回去吧，反正狼人已经散了，天也快亮了，暂时不会有怪东西出来。班杰明，护送她。”
　　亚芮乖乖跟着班杰明走向门口，格兰德尔把玩着那颗随角度反射出不同色彩的“雪狼之牙”，又想起一件事。
　　“等等小红帽，你叫什么名字？”
　　“亚芮。”不是说过了吗？真健忘。
　　“我问你全名。”
　　“亚芮安娜·格林。”她报上姓名，又加了一句，“给您添麻烦真是不好意思。等我回去，一定会告诉大家传言是假的，爵爷是个大好人，绝对不是恶魔。”
　　格兰德尔淡淡地说：“你错了，我是恶魔。”
　　“怎么这样说呢？”她听不懂。
　　“再见，小红帽。”
　　
　　第二章 狼来了，狼来了
　　
　　“你是白痴啊？”
　　一早，康拉德伯爵的怒骂声响遍整座宅邸。
　　“叫你去找丝巾，你居然弄得只剩一块破布！这样我怎么跟芙拉妮小姐交代？”
　　“对不起！”全身泥土、衣服破烂的亚芮低头忏悔：“因为被狼追，逃命的时候不小心把丝巾扯破了。”
　　想也知道，一百枚金币是泡汤了。更惨的是，万一伯爵不接受她的解释，要她赔偿丝巾就完蛋了。
　　“哦？被狼追？那你还能毫发无伤地回来？所以你跑得比狼快喽？”伯爵讽刺地说，“我家里有这么一位神人，我居然不知道，真是失敬啊！”
　　“我有被咬到啊，但是子爵救了我……”
　　这时管家通报，芙拉妮小姐来访。
　　下一秒，脸色苍白、泪眼汪汪的芙拉妮小姐就冲了进来。
　　“阁下！阁下！您没事吧？”
　　康拉德连忙堆出笑容。
　　“小姐，我很好，您不用担心。”
　　芙拉妮小姐哭哭啼啼地说：“昨天晚上森林里的狼群居然跑到我家的领地来，连家里都听得到狼嚎声，真的好可怕……一早听到有人被狼叼走，我好怕那是您，还好只是佃农的女儿。谢天谢地……”
　　康拉德一看机会难得，装出一副坚忍的表情。
　　“真对不起，害您受惊了。我昨天在森林里确实遇到几匹狼，情况有点紧张。幸好，我对您的爱慕之心支持着我逃出生天。只是有一点非常抱歉，我在躲避狼群追杀的时候，不小心把您宝贵的丝巾扯破了。”
　　“别说了！”芙拉妮大哭，“我昨天一踏出您的府邸就后悔了，不该对您提出那么无理的要求。后来听到那恐怖的狼嚎声，我真的好害怕，万一您为了我的丝巾受了什么损伤，我该怎么赔偿……呜呜……”
　　她把脸埋在手绢里哭了一阵，抬头看到亚芮。
　　“这个脏兮兮的小丫头在这里做什么？”
　　“没事没事，她只是我家的厨娘，犯了一点错，我正在训斥她。”康拉德对亚芮说，“好了你下去吧，今天的事不追究了，以后不准再犯，听到没？”
　　“是。”
　　亚芮默默退出大厅，听到康拉德和芙拉妮两人还在谈论昨晚的怪事。
　　“这附近已经好久没发生狼群攻击人的事了，怎么会突然出事呢？而且还跑到农庄来，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胆的狼啊。”
　　“该不会又是那位布雷希特子爵在搞鬼吧？”
　　“我也这么觉得，一定是那个恶魔故意把地狱里的狼群放出来为恶。啊，伯爵，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呢？”
　　子爵明明就是大好人！而且本领高强又英勇！亚芮愤愤不平地想。虽然有点冷酷又爱生气，但他非常温柔又善良，怎么会是恶魔？
　　就算大声替子爵辩驳，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她吧？
　　一面为格兰德尔难过，一面走向自己的小房间，忽然被人拖到一边。
　　“你跑哪去了？”
　　刺耳的声音响起，正是管厨房的珍妮佛大婶。她气呼呼地瞪着亚芮，招牌马脸拉得更长了。
　　“丢下一大堆碗盘跑得不见人影，害我洗到半夜，还偷了我一个派！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啊？”
　　“呃，我奉伯爵的命令去森林里找芙拉妮小姐的丝巾。”
　　“哟，好伟大呢！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居然让你这位英勇的女英雄洗碗，失敬失敬。来来，在森林里做了什么丰功伟业？跟小仙子喝下午茶？还是跟喷火龙战斗？快点，说来听听让我佩服一下吧。”
　　“呃……没有……”
　　要是说出子爵家里有会说话的天鹅跟妖精，还有会动的盔甲跟木乃伊，别人一定更加认定格兰德尔是恶魔了。
　　最重要的是，昨晚的大战打死了两个人，这事传出去可能会有麻烦。
　　“我就知道！你根本就是偷溜出去玩了，对吧？现在马上给我回厨房，把地板跟所有的锅子都刷干净，没刷完不准吃饭！”
　　亚芮叹了口气。这就是人生啊……
　　“唉……”
　　时间已经过了中午，格兰德尔却还躺在床上，瞪着结满蜘蛛网的天花板发呆。
　　不想起床，做什么事都没劲。
　　也许是因为昨天夜里大闹一场，太累了吧。
　　本来以为这回终于可以消灭狼人了。
　　每到满月，森林里总会出现几只狼人的身影，他们在森林里打斗或狩猎森林里其他的生物，嗜血的模样让人胆寒。最奇怪的是，附近的村庄居然从来没发生村民被狼人咬死的事件，直到昨晚。
　　其实他大可不要插手的。反正狼人没有妨碍到他，只要把他们跟森林里的其他东西一视同仁就行了。
　　问题是，狼人有一半是人。那种东西混居在人群里，早晚会出事。当他仔细研究过狼人，发现他们在狼王之夜一定会开杀，就更不能坐视不管了。
　　说穿了，狼人原本就是被诅咒的人类，根本没必要让他们活下去。
　　格兰德尔露出凄凉的笑容。
　　是啊，被诅咒的人，不应该活在这世上……
　　结果他失败了。都是那个小红帽害的。要不是她忽然跑出来，就不会搞得这么麻烦。
　　她的脑袋到底哪里有毛病？差点没命还开心成那样，笑得阳光灿烂，有够刺眼的。他最受不了这种开朗过头的人了。
　　“老大，有没有事要吩咐？我好无聊哦。”班杰明在他房里飞来飞去，“要是昨天晚上那个疯丫头再来就好了，这样就很热闹了。”
　　格兰德尔瞪他。
　　“来一次就够麻烦了，再来还得了？听好，以后绝对不准她再踏进森林一步！”
　　班杰明飞到窗户旁往外看。
　　“可是她已经来了耶，老大。”
　　“什么？”
　　格兰德尔跳下床冲到窗边，只见一抹火红的身影走出树林，脚步轻盈地朝城堡而来。一瞬间他竟有种错觉，仿佛整座森林跟草地都要着火了。
　　他呆了一下，随即转身冲下楼。
　　亚芮忙了一早上，好不容易把厨房刷干净。幸好伯爵被邀请去鲁德维希公爵家午餐，中午不用太忙。她很快地收拾善后，准备了一篮食物，又偷了一个派，顶多再被大婶骂一顿就是了，然后再度来到布雷希特城堡。
　　在白天的日光下，城堡显得更加破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废墟。再不赶快设法改善，这个“鬼屋”的名号只怕永远洗刷不了。
　　废墟的主人推开青铜大门，大步走出来。天鹅班杰明跟在他身后。
　　“你来干吗？”
　　格兰德尔的口气冷得足以让太阳结冰，但亚芮已经听习惯了。
　　“爵爷午安，班杰明午安。午餐吃过了吗？我带了吃的来。”
　　格兰德尔面无表情。
　　“我问你干吗要来？昨天不是说过了，永远不要再踏进黑森林吗？”
　　亚芮眨眨翠绿的大眼。
　　“您昨晚是说‘不管给我多少金币都不要来’，但是今天并没有人给我金币啊，所以我可以来。”
　　“什么话！”格兰德尔不耐烦地说，“好，那我给你一百枚金币，拜托你不要来好不好？”
　　“可是老大，你一个金币也没有呀。”班杰明热心地提醒他，却挨了一记凶狠的白眼。
　　亚芮扑哧一笑，轻快地走过格兰德尔身边，红帽子下面跑出几络乌黑的发丝，轻抚过他脸颊。格兰德尔一时失神，一回头只见她已走进城堡大门。
　　“喂，谁准你进去的？”
　　“要在哪里用餐呢？”
　　亚芮站在大厅里左顾右盼，四处都是灰尘，真的不适合坐下来吃饭。
　　“我已经吃饱了，不劳你费心。”格兰德尔追了进来。
　　班杰明告状：“他骗人！他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格兰德尔暗自决定晚餐要吃烤天鹅。
　　“咦，尤里尔呢？”亚芮发现城堡里少了一个人。
　　“他有工作要做。别担心他了，倒是你，我叫你快点辞职回家，你给我当耳边风吗？”
　　“我不能回家呀，城里没工作做。”
　　“你不是领了伯爵的赏金……”他一说完就想到，丝巾变成碎片，她的赏金当然也泡汤了。
　　真是一团糟！
　　亚芮淡淡一笑，在一张比较完好的茶几上铺了桌巾，摆好食物。
　　“请开动吧。”
　　“太好了！”班杰明立刻扑向茶几，不顾格兰德尔的阻止，开怀大嚼起来，“好吃！”
　　亚芮睁大了眼：“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天鹅吃火腿耶！”
　　“呵呵，我会的可多的哩。”
　　你不会的更多。格兰德尔恨恨地想。
　　看到亚芮把袖子卷起来，他有不祥的预感。
　　“嗯，扫把在哪里呢？我先擦桌子好了。”
　　“小姐，这屋子不需要打扫，你不用忙了。”
　　“可是真的很脏啊，而且我昨晚弄倒一堆盔甲，不收拾怎么行。”
　　“叫班杰明跟尤里尔处理就行了，打扫城堡对他们两个来说是小事一桩。”
　　“那为什么平常不扫？”
　　“因为……我干吗跟你解释？”
　　格兰德尔发现自己很容易被她牵着鼻子走，这可不是好现象。
　　“爵爷，不是我鸡婆，这城堡再不好好整理，真的会被人当成鬼屋哦。”
　　“这里本来就是鬼屋。”格兰德尔冷冷地说。
　　“这里才不是鬼屋！”亚芮义正辞严地反驳，声音大得连城堡的主人都吓了一跳。
　　“只不过是灯火会飞，只不过是画像会变脸，只不过是盔甲会动，还有木乃伊跑来跑去，只不过是天鹅会讲话，还有妖精住在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啊！”
　　“呜！呃……”正在狂吃的班杰明听到这话，差点噎死。
　　“你……到底是褒还是贬？”格兰德尔并没有抓狂，“只不过”很想死而已。
　　“哎呀呀，说错话了。不是没什么大不了啦，这城堡确实很不可思议，爵爷您本身也很不可思议，但是并不像别人说得那么可怕啊。顶多被画像瞪、被盔甲追而已，既不痛也不痒，没有什么好怕的。”
　　“那是你不痛不痒吧？”格兰德尔的表情平静无波，心脏却快要麻痹了。
　　“对呀，从小人家都说我少根筋。”亚芮低声说，“就算我告诉别人城堡不可怕，他们一定也不会相信。所以我才想，只要我常来帮忙，大家看到我还是活得好好的，就知道这里不是鬼屋了。”
　　“谢谢你的鸡婆。”格兰德尔冷冷地说，“不管是不是误会，我都无所谓。说我是恶魔也好、说城堡是鬼屋也好，对我反而方便，这样一来外人就不敢靠近，不会有人来打扰我。”
　　他板起脸。
　　“我是这座城堡跟黑森林的主人，我不欢迎任何人跑到我的地盘上，包括你在内，听到了没有？”
　　亚芮睁大眼睛看着他。
　　“爵爷，您好像安妮大婶哦。”
　　“……谁啊？”
　　“以前住我家隔壁的太太，她每天都关在家里不出门，也不准别人靠近她家。只要我弟弟妹妹稍微靠近她家院子，她就从屋子里冲出来大吼大叫还丢东西。大家都说她本来很正常，怀孕以后个性就忽然变了。好像说怀孕会让有些孕妇的脾气变得很暴躁……”
　　“……”格兰德尔的嘴角开始抽搐，眼看他的扑克脸就要破功，“格林小姐，我人格保证，我绝对没有怀孕。总之你请回吧，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可是……”
　　“出去。”
　　不分青红皂白硬是把亚芮送出门，看她走远，他才松了口气。
　　班杰明满嘴食物地说：
　　“老大，不用这么急着赶她走吧？反正你也有东西要给她，叫她先等一下，等东西做好不就可以直接给她吗？”
　　格兰德尔翻了个白眼。他完全忘了。
　　“算了，你待会再送去给她吧。要是让她留下来，搞不好城堡都要翻掉了。”
　　只要一看到亚芮，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很暴躁。
　　昨晚森林里已经死了一个女孩，他实在不希望亚芮也落到一样的下场。谁晓得这丫头完全不了解他的苦心，居然再度闯进来，真是不知死活！
　　就算这城堡目前没有鬼，只有会讲话的天鹅跟妖精，连木乃伊都能跑掉，也还是很可怕吧？正常人会想来这种地方打扫吗？
　　“主人，东西做好了，请问我可以出来了吗？”屋里的某个角落传来尤里尔的声音。
　　“可以了，出来吧。”
　　此话一出，用来困住尤里尔的魔法阵立刻消失，妖精凭空出现，仍然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恭敬地把一件闪亮的东西献上。
　　格兰德尔伸手接过，对正在大嚼火腿的天鹅说：“班杰明，别吃了，趁着小丫头没走远，把这东西送去给她。”
　　忽然间，他头痛欲裂，仿佛被闪电劈中。在金星乱冒之中，眼前出现一幅景象：穿着红斗篷的亚芮像只蝴蝶，轻快地在路上行走着，在她的背后，一团鬼魅般的黑影正朝她袭来，她却完全没发现。
　　黑影面目模糊，看不清五官，只看到可怕的狞笑。
　　那是个缺了一颗犬齿的笑容。
　　“糟了！”
　　格兰德尔忍着头疼，冲了出去。
　　“什么嘛，凶巴巴地把人家赶出来。我只是想表达谢意啊。”
　　亚芮走向森林的出口，心里有些不平。
　　“可是这样硬闯进人家家里好像很没礼貌哦？再怎么说人家也是贵族，一定觉得我这个小女佣太没分寸了。唉唉……”
　　本来以为他们好歹是一起被狼人追杀的同伴，总该有些交情，看来她还是太自作多情了。
　　她只顾着沮丧，没注意到附近有一对窥视的眼睛。
　　“喂，小妞！”
　　才刚走出森林，忽然有个男人挡住她的去路。这人个头不高，头发又短又硬像鬃毛一样，脸型瘦长，还有一对细长的眼睛，眼神让人不太舒服。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又长又尖的虎牙，亚芮立刻联想到昨晚追着她跑的狼，心里有些不安。
　　“早安。”她仍然保持礼貌，“您叫我有事吗？”
　　“你怎么从森林里出来啊？那里面都是妖魔鬼怪，很危险欸。”长得像狼的男人说。
　　“谢谢您的关心，我没事的。”
　　亚芮正想走开，那男人却跳过来拦住她。他的跳跃力非常惊人。
　　“我的意思是，森林里都是妖魔鬼怪，正常人绝对不会进去，一旦进去了下场都会很惨。你居然敢自己进去又活着出来，未免太可疑了。”
　　亚芮强忍不悦：“您想太多了，我只是运气好而已。”
　　“运气？昨天一个女孩被狼叼进森林里，到现在还不见人影，为什么她没这种运气，只有你有？”
　　长得像狼的男人恶狠狠地抓住她的手臂。
　　“你根本就是恶魔的同伙，对吧？搞不好你根本就是恶魔变的，你是女巫！”
　　“才不是，我是康拉德伯爵家的厨娘！放开我！”亚芮挣扎着。
　　“是不是女巫，把你丢到河里就知道了！如果你淹死了就表示你是清白的，如果没死就表示你是女巫！现在就来弄清楚吧！”
　　男人说着就用力把她拖向河边。
　　在狩猎女巫的年代，的确流行用这种疯狂的做法来辨认女巫。只是没想到都十八世纪了，还有人信这套。
　　亚芮心中叫苦：遇到疯子了！
　　她拼命挣扎，偏偏力气不够。她放声大叫：“救命啊！”
　　“看吧！你在召唤恶魔来救你对不对？”男人得意洋洋地说，“你果然是女巫！”
　　“你这人……有病啊！”亚芮气得快要昏倒了。
　　“路易！”
　　随着这声有如雷鸣的怒喝，一只有力的手臂用力把长得像狼的男人从亚芮身边拉开，并且一拳把他打到五尺之外。
　　亚芮好不容易脱身，松了口气，揉着被抓痛的手臂，这才注意到她的救命恩人是一个年轻男人，身上背着斧头，显然是个樵夫。
　　这樵夫有一头褐色的乱发，高大如山的身材，短袖下方露出肌肉结实的手臂，让人不由自主地紧张。他的五官挺拔刚毅，浓眉下方是一对细长锐利的黑眼。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青年，看外表也是附近农庄的人。
　　樵夫怒视着倒在地上的男人，额上青筋暴出。
　　“你在搞什么鬼？居然大白天骚扰妇女！”
　　樵夫洪亮的声音连地面都为之震动，连那个长着狼的脸，被称为路易的男人也露出畏惧的表情。
　　他的脸被打肿了一大圈，嘴角不住流血。
　　“李奥，你干吗打我啊？应该要打她才对，她是女巫！海尔的妹妹被抓走一定跟她有关！”
　　名叫李奥的樵夫怒喝：“你到底够了没？老是一见到女人就说人家是女巫，小心被打死！”
　　他身后两人也点头同意，对路易投以不以为然的眼神。
　　“可是她从森林里走出来……”路易还想分辩。
　　“那又怎样？像你这样躲在路边随便攻击路人，比恶魔又好到哪里去？”
　　李奥义正词严地指责他。
　　“快滚！下次再给我见到你欺负女孩，就不只是一拳这么简单了！”
　　路易又气又恨地瞪着李奥，用力擦去嘴角的血，爬了起来。
　　“好，李奥，你这个没义气的家伙，你等着被恶魔吃掉吧！以后不管你的斧头坏到什么程度，我绝对不帮你修理！”
　　他口齿不清地说着毫无杀伤力的恐吓，一面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好啊，最好镇上只有你一个打铁匠！”
　　李奥不屑地哼了一声，回头看着亚芮：“小姐，你还好吗？”
　　“我没事，谢谢。”亚芮惊魂甫定，露出笑容向他道谢。
　　李奥望着她柔和的笑脸，忽然脸色一红，微微别开头，叹了口气。
　　另外两人也忙着安慰亚芮。
　　“好可怜，你吓坏了吧？”
　　“路易那家伙脑袋坏了，你不要理他。”
　　李奥说：“其实路易为人不坏，就是迷信了点，动不动怀疑身边有女巫作祟。加上昨天的惨剧，大家都有点神经质。不过你真的不该进去森林，那里面很危险。”
　　亚芮苦笑：“多谢关心，我这不是出来了吗？”
　　“你在森林里，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你是指……”她只遇到格兰德尔而已。
　　李奥脸色阴暗。
　　“我们在找我们的朋友海尔。他妹妹昨天晚上被狼群叼进森林，生死不明。那时海尔不在家，今早回来一听到消息，就像发疯一样提着枪冲进了黑森林。我们几个怕他出事，想进去找他，可是光想到要进去里面，我们就……”
　　他露出惭愧的表情。
　　亚芮这才想起，早上听芙拉妮小姐说有个佃农的女儿被狼抓走。根据她昨晚的经历，可以很轻易地判断那女孩铁定是没救了。她心中一沉。
　　“你先别自责，找人要紧。这样吧，我陪你去见布雷希特子爵，请他准许我们寻找你朋友。爵爷虽然不喜欢人家擅闯他的领地，但是现在情况特殊，他那么善良，应该会通融的。”
　　李奥非常感激。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对了，我叫李奥，请问你是……”
　　“我叫……”
　　“小红帽！”
　　格兰德尔的叫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他气喘吁吁，满脸通红，白金色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显然是一路飞奔过来的。他看到亚芮身边的李奥三人，脸色变得非常阴沉可怕。
　　“爵爷！”
　　“过来，来我旁边。”他朝亚芮招手。
　　天气很热，他的声音却让人心里结冻。亚芮有些困惑，仍然乖乖走到他身边。
　　“爵爷您来得正好，这位是李奥，请您允许他去森林里找他朋友。”
　　李奥的同伴们像见了鬼一样，后退好几步，只有李奥毕恭毕敬地行礼：“拜托您了。”
　　“我不是说过，不欢迎任何人进入森林吗？”格兰德尔的声音更冷了。
　　“可是他朋友的妹妹被狼叼进森林，情况很危险……”
　　“就为了一个必死无疑的女孩，有必要践踏我的领地吗？”格兰德尔连眉毛都没抬。
　　“什么……”
　　看到格兰德尔凌厉的眼神，亚芮默默地垂下头。
　　原来他也跟其他的贵族一样势利眼，唉……
　　李奥眼中迸出怒火，他比格兰德尔高半个头，体格更加魁梧，身上的怒气足以把年轻的子爵烤熟，但格兰德尔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李奥的同伴生怕被诅咒，缩在一边不敢开口。
　　瞪眼比赛持续了一会儿，李奥垂下了头。他还是不敢得罪贵族。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格兰德尔开口了：
　　“我会派我的手下去找你朋友跟他妹妹，找到了就送他们回家。我可受不了一群不认得路的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我的森林里乱逛。”
　　“太好了，谢谢爵爷！”亚芮很高兴。
　　没想到李奥的一个同伴居然冲口而出：“手下？难道是恶魔吗？”
　　“你在胡说什么啦！”李奥狠狠瞪自己朋友。
　　格兰德尔冷冷地说：“你们还真有教养啊。”
　　“对不起爵爷，只是一时失言，请恕我们无礼。告辞了。”
　　李奥慌慌张张地把两人拖走，生怕格兰德尔放恶魔出来吃他们。
　　亚芮觉得很难受，子爵都已经答应帮忙了呀，为什么村民还要怀疑他呢？
　　大家向来把黑森林里发生的怪事全算到布雷希特子爵头上，这回再加上被狼咬死的女孩，格兰德尔的名声铁定又会变得更坏。
　　难怪格兰德尔不喜欢别人进森林。
　　看着三人走远，格兰德尔回头瞪着亚芮。
　　“你妈妈没教过你，不可以随便跟陌生人讲话吗？”
　　“您误会了，刚刚有人攻击我，李奥救了我一命。”
　　格兰德尔脸色大变：“有人攻击你？你知道对方是谁吗？”
　　亚芮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格兰德尔蹙紧眉头，感到肩头沉重。
　　这个叫路易的人可能只是个疯子，长得像狼也不代表他是狼人，但还是很可疑，况且他确实是个威胁。
　　正如樵夫李奥所说，会随便攻击路人的人类，比妖魔鬼怪又好到哪去了？
　　格兰德尔不得不感谢刚才那三个人及时救了亚芮一命，虽然他们很不会讲话。
　　“对了爵爷，我可不可以一起去找那个失踪的女孩？”亚芮说。
　　格兰德尔白她一眼。
　　“帮忙别人之前先顾好你自己吧。”说着居然俯身凑到她身前，把她吓了一大跳。
　　“呃，爵爷……”他要干吗？
　　格兰德尔拿出一条项链，挂在她颈上。
　　“刚刚忘记给你了。”
　　亚芮低头，那是一条精致的银项链，下方的坠子，正是昨晚深深咬进她手臂的雪狼之牙。
　　“我叫尤里尔做的，给你当护身符。”
　　为了避免尤里尔动手脚，他还特地画出魔法阵，把尤里尔关在里面直到完工为止。
　　“谢谢您……”亚芮感动得眼眶发红。
　　“别急着道谢，先听清楚。”
　　格兰德尔郑重地叮咛：
　　“这颗牙原本是雪狼王的象征，昨天雪狼王咬了你却掉了这颗牙，不但失去猎物，也失掉他的王位。所以他现在有两大任务，第一个是杀掉之前逃掉的猎物，也就是你。第二个就是拿回雪狼之牙。”
　　他转动雪狼之牙，露出上面一行红色小字：“亚芮安娜·格林”。
　　“我叫尤里尔用你的血在雪狼之牙刻上名字，这颗牙从此属于你，只要有它在，狼人就不能伤害你，除了你以外，也没有人可以把项链拿下来。所以你一定要随身戴着它，一刻都不能离身，懂吗？”
　　“懂。”亚芮用力点头，一面伸手把玩这颗奇妙的牙。
　　看她这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格兰德尔脸上的阴影更深了。
　　“老实说，雪狼之牙虽然可以保护你，却也会给你带来更多麻烦。除了雪狼王以外，难保不会有其他觊觎王位的狼人找上你。”
　　他苦笑起来。
　　“所以你不要谢我，也许再过不久你会恨我也不一定……”
　　“啊！”亚芮忽然大叫一声，打断了他，“既然雪狼之牙属于我，那我不就变成狼人之王？以后那群狼人都得听我的命令咯？”
　　“你……你你你……”格兰德尔以为自己的头顶炸开了，“要当狼人之王，你得先变成狼人，再把那颗牙装进嘴里才行吧？”
　　“啊，对哦。”
　　“还‘对哦’！真是……”格兰德尔弯下腰。
　　“爵爷，您怎么了？”
　　“怎么了？我被你气到快瘫痪了啦！”
　　他脱力地坐在地上，脑子里紧绷的神经忽然松开，他扑哧一笑。
　　“居然还想当狼人之王，真是败给你了！”
　　亚芮尴尬地苦笑。反正她就是天生少根筋啦！
　　不过，她现在才发现，格兰德尔瞪人的时候像食人鬼一样凶狠，笑容却像孩子一样纯真。
　　“你也该回去了吧？我再说一次，离森林远一点。”
　　“是，谢谢爵爷的赏赐。”
　　格兰德尔坐在草地上，目送她走向渡口，等那红色身影消失，他才起身走向城堡。
　　想起亚芮的种种天才举止，忍不住边走边笑。他已经不记得上次这样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了。
　　然而，地上的一样东西，让他的笑容再度消失。
　　那是一颗咬了一半的苹果，上面的齿痕少了一颗犬齿。
　　虽然没有找回丝巾，康拉德伯爵在鲁德维希公爵家里还是受到了英雄式的欢迎。一大群贵族包围着他，追问他的森林历险。他也充分发挥三寸不烂之舌，讲得天花乱坠，赢得包括芙拉妮小姐在内的许多贵族女性爱慕的眼神。
　　回家之后，他立刻召集所有仆人，再三叮咛，绝对不准把亚芮代替他进森林的事说出去。然后他单独召见亚芮，塞给她一个银币当跑腿费兼封口费。虽然跟之前说好的一百枚金币差很多，倒也聊胜于无。
　　对亚芮而言，最遗憾的不是赏金太少，而是她永远没有机会把城堡和黑森林的真相告诉别人。
　　第二天，亚芮跟着其他几个厨娘，一起去被狼咬死的女孩家吊唁。
　　其实除了那个女孩，村庄里还有好几个人不见人影。但那些人全是居无定所的乞丐跟流浪汉，没人会去在意，而且没有找到尸体，搞不好他们过几天就会自己出现了。
　　然而海尔的妹妹却是从自己家里无声无息地消失，只剩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因此镇上喧腾不已。
　　亚芮走在路上，隔着衣服感觉到冰凉的雪狼之牙随着脚步轻触着胸口。
　　格兰德尔子爵虽然外表冷酷爱生气，其实心地温柔又善良。前一刻才说“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下一秒就气喘吁吁冲出来追她。亚芮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关心了，胸口涨得满满的，不知该如何回报才好。
　　尤其是他为她戴上项链的时候……
　　亚芮顿时满脸通红。
　　看着他朝自己俯身，俊美如雕像的脸孔朝她接近，双手环着她的颈子，她还以为他要拥抱她，吓得手足无措。
　　真是想太多了。她苦笑。
　　旁边两个厨娘的交谈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结果遗体是怎么找到的？”
　　“不是找到的，是自己回来的。”
　　“什么？”
　　“听说海尔在森林里找了好几圈就是找不到，谁晓得一回家就看到妹妹萝伦的遗体躺在客厅里。他老爸喝得醉醺醺，根本不晓得发生什么事。”
　　“好恐怖啊！尸体居然会自己回家？”
　　“对啊！那个黑森林实在是太邪门了！”
　　“到底什么样的人会住在里面啊？”
　　“别说了，越讲越可怕。”
　　亚芮心里有数，一定是格兰德尔好心让班杰明把女孩的遗体送回家，结果又给自己加了一笔罪名。
　　其中一个厨娘忽然露出如梦似幻的表情。
　　“妹妹死了，现在海尔一定心情很差，只要把握机会好好安慰他，说不定……”
　　同伴吐槽她：“拜托，你发什么花痴啊？”
　　“哎呀，你不知道啦！那个海尔不但是镇上最强的猎人，而且长得非常帅呢！镇上每个年轻女孩都迷他迷得要死。我上次去市场买肉的时候刚好瞄到他一眼，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有够迷人的！”她望着远方，眼里都快冒出爱心来了。
　　“呵呵，我就想说你干吗去吊丧还要化妆，原来是打这主意啊，怪不得……”
　　“呵呵……”
　　亚芮望着嘻嘻哈哈的同伴们，心想，别人在办丧事，她们这样嬉闹不太好吧？不过身为最资浅的厨娘，她也不方便开口说什么。
　　丧家屋里已经围满了吊唁的人群，棺木停在客厅里，因为遗体状况很惨，没有开棺瞻仰。女孩的父亲醉倒在床上，长兄海尔却不见踪影，而是由他的朋友李奥招呼客人。李奥看到亚芮，先是呆了一下，脸不知何故有点发红，勉为其难朝她点了个头。
　　亚芮想到只差那么一点，躺在棺木里的人可能就是自己，不禁为棺木里的可怜女孩感到强烈的悲伤。
　　这时一个年轻人冲了进来，正是死者的哥哥海尔。他脸色惨白，双眼通红，眼中燃烧着复仇的怒火，让他原本端正的五官变得有点扭曲。
　　“各位，我刚从治安官家里回来。他已经答应要召集壮丁组成猎捕队，进入黑森林猎杀那只吃人的恶狼。请大家多多出力，一起为镇上除害。绝对不能再让其他人遭到跟萝伦一样的惨剧了！”
　　在场的男性齐声附和，大家都是斗志高昂。
　　亚芮冲口说出：“不行！”
　　海尔转头瞪她：“为什么不行？”
　　“因为……那是布雷希特子爵的领地……”要是一大群人跑进森林，子爵一定会很生气。
　　“我会去跟子爵打招呼的。”海尔冷冷地说。
　　“他不会答应的。”
　　李奥说：“小红帽小姐，我知道你很尊重子爵，但是这次情况严重，可不允许他再仗着头衔作威作福。”
　　“他才没有……”眼看再说下去只会越描越黑，她决定闭嘴，“对不起，我太多事了。告辞。”
　　走出海尔家，远远地看见有个人站在对面，凝视着那充满悲伤的屋子。那人的服装虽然朴素，在风中飘扬的白金色长发仍然醒目无比。
　　“爵爷！”亚芮开心极了，快步走向他。
　　格兰德尔俊美的脸纹丝不动，仿佛戴了一张假面具。他漠然望了亚芮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开。
　　“爵……”
　　亚芮呆站着，心口发凉。
　　这是怎么了？他之前不是还送她雪狼之牙，还笑着目送她离开吗？为什么……
　　转念想想，自家森林里出了人命，他的心情要是好得起来才奇怪。
　　她决定不要多想。
　　“亚芮小姐！”李奥和海尔朝她走来。
　　亚芮这时才有机会好好看清海尔，他五官清秀，虽然气质不像格兰德尔那样高贵神秘，却也相当俊俏，确实很容易吸引女孩子爱慕的眼光。不过他个子不高，身材纤细，站在魁梧的李奥身边显得更加娇小。实在很难相信，这个看来弱不禁风的人，居然会是镇上最强的猎人。加上他此时饱受煎熬，显得焦躁不安，让人很想把他抱在怀里疼惜。
　　比较起来，李奥感觉更沉着稳重，更值得依靠。
　　“你叫亚芮对吧？”李奥说，“跟你一起来的小姐们说的。”
　　“是。请问有事吗？”
　　海尔说：“听说我妹妹被杀那晚，你也在黑森林里？”
　　亚芮吃了一惊：“没有啊，怎么可能？我……哪有胆子跑进那里？”
　　李奥说：“你不用瞒了，我跟奈勒老爹很熟，他已经把你代替伯爵去黑森林捡丝巾的事告诉我了。”
　　惨了……亚芮很头大。
　　“拜托你们，千万别说出去，尤其别让公爵和芙拉妮小姐知道。”
　　李奥苦笑：“小姐，公爵跟芙拉妮小姐也不是我们这种人说见就能见的啊。”
　　说得也是。亚芮松了口气。
　　海尔急着发问：“那天晚上，你看到狼了吗？”
　　“有啊。好几只，而且都很大。”
　　“它们没有攻击你？”
　　“当然有，我差点就没命了。还好子爵救了我。”
　　海尔气愤地说：“那子爵怎么没有救萝伦？”
　　“话不能这样说吧？那森林说小也不小，哪能说碰到就碰到？”亚芮小心地说，“而且我想，令妹还没被带进森林之前，大概就已经……”
　　海尔赤红着眼，别开头去。李奥连忙拍他的肩膀安慰。
　　亚芮看他这么悲伤，实在于心不忍，想给他多一点建议。
　　“海尔先生，请恕我多事。猎杀队的主意可能行不通，因为那不是普通的狼，是狼人。”
　　“狼人？”两人齐声惊呼，脸上的表情活像看到怪物。
　　亚芮点头。
　　“他们只有月圆的时候是狼，平常是普通人，根本抓不到他们。而且他们变成狼之后的样子非常可怕，普通人完全没有胜算……”
　　“等一下、等一下。”李奥打断她，“你是说你看到狼人？我们镇上从来没出现过狼人，你才刚到镇上就碰到一大群，这也太奇怪了吧？”
　　“是真的啊……”
　　李奥露出不敢置信的微笑。
　　“小姐，我跟狼人虽然不是很熟，但我知道那是很危险的东西。如果你真的碰到狼人，而且是一群，你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我说了，因为子爵救我……”
　　李奥挑眉。
　　“子爵？为了救你单挑一群狼人？正常人应该没这本事吧，莫非子爵根本不是人类？”
　　“才怪，他只是枪法很准，跳得很高而已！”亚芮嘴里逞强，心里却越想越不妙。
　　再讲下去，别人会不会更加认定格兰德尔是恶魔？
　　“够了！”海尔不耐烦地说，“李奥我们走吧，别跟她浪费时间。她只是在鬼扯，根本没有看过狼！这些女人都是这样，为了引男人注意，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
　　海尔说完甩头就走了。
　　亚芮有点生气，她又没得罪他，干吗讲成这样？
　　不过，想到自己两个同伴一路发花痴的模样，气就消了一半。海尔大概常常被女孩子骚扰，已经烦到受不了了，现在家里有丧事，心情更恶劣，实在也不能怪他。
　　如果要把话讲清楚，又怕伤害格兰德尔的名声，只好摸摸鼻子认了。
　　“对不起，我大概是讲得太夸张了。”
　　李奥摇头：“亚芮小姐，我相信你是个好女孩，所以要诚心劝告你：你要是太爱胡说八道，别人不是把你当成骗子，就是当成像布雷希特子爵一样的怪胎。子爵至少有贵族头衔跟领地，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你只是个平民，什么都没有，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
　　他向她微微行礼，就转头去追海尔了。
　　亚芮感到强烈的空虚。被人怀疑真的很难受。
　　格兰德尔子爵长年在怀疑的眼光中生活，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一定比被狼人咬还痛苦吧。
　　狼人……
　　她忽然一惊。
　　既然狼人只有月圆的时候会变身，也就是说，她身边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狼人……
　　对诺玛镇的年轻猎人海尔而言，天底下最恐怖的事，莫过于站在有如坟墓的古堡里，跟不知是人是鬼的布雷希特子爵交谈。
　　光是走进黑森林，就快要用掉他全部的勇气。若不是报仇心切，他只怕一辈子也办不到。
　　格兰德尔坐在阴影里，一道微弱的光线从窗帘缝里透进来照亮他的脸：苍白、漠然、空洞的脸。要不是他有微微的呼吸起伏，海尔差点以为自己是在跟一个漂亮的木偶讲话。
　　格兰德尔的声音也是平平板板，没有任何情绪。
　　“你是说，想要进我的森林里搜查吗？”
　　“是的，爵爷。”
　　“我在这森林里住了一辈子，一次也没见过狼，你凭什么认为你抓得到？”
　　“可是那天晚上全镇都听到狼嚎啊！”
　　“那你听到了吗？”
　　“呃，我那天外出。”海尔补充一句，“而且亚芮小姐也说，爵爷您从狼嘴里救了她。”
　　“亚芮小姐是谁？”
　　“……康拉德伯爵家的厨娘。”
　　“哦，那个聒噪又没教养的小丫头啊。我只是把她拉到一边，叫她不要在森林里鬼叫而已，并没有救她。”
　　“所以您是说，森林里没有狼？”海尔追问。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说你抓不到。”
　　什么态度啊！
　　海尔忍着气：“请爵爷帮忙。”
　　“叽——！”
　　后面的走廊传来金属摩擦的巨响，沉重又尖锐，回声响遍整座城堡，仿佛城堡在哀鸣。
　　海尔差点吓掉半条命，格兰德尔却连眉毛也没抬。
　　如果他告诉海尔，这只不过是他养的魔法天鹅跟妖精在把倒成一团的盔甲归位发出来的声音，搞不好海尔会当场吓死。
　　好不容易回声停止，格兰德尔从阴影中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个苹果。
　　“要我答应可以，你先咬一口这个苹果。”
　　“为什么？”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放心，没下毒。”
　　“可是……”
　　“你做还是不做？”
　　海尔只好乖乖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再把苹果还给格兰德尔。
　　格兰德尔检查上面的齿痕。
　　“没缺牙。”
　　“我牙齿向来很好。”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过来？”
　　“如果您同意的话，明天一早。”
　　格兰德尔暗自咬牙。他实在不想让镇民进入森林，但是现在事情闹这么大，不是他一句话就可以打发的。他能做的，就是尽量避免发生太糟糕的灾祸。
　　“有个条件：你们要自备柴火跟粮食，不准损伤森林里的一草一木，否则后果自己负责。”
　　“这个办不到吧，爵爷。一旦遇到狼，一定会追逐跟开火，不可能不伤到树木。”
　　格兰德尔耸肩：“你跟我说也没用，去跟树木的主人说吧。”
　　“……树木的主人不就是爵爷您吗？”
　　“这个嘛……很难说哦。”
　　海尔觉得再讲下去自己会疯掉。
　　“谢谢您的通融，我告退了。”
　　“喂。”
　　他走到门口，格兰德尔叫住他。
　　“爵爷还有什么吩咐？”
　　“……没事。你走吧。”
　　大门关上之后，格兰德尔自嘲地笑了。
　　他真是没用啊，居然连一句“节哀顺变”都讲不出来……
　　“呜……啊！”
　　海尔从噩梦中惊醒，吓得满身大汗，却想不起来梦见什么。只记得有很多的鲜血，还有凄厉的惨叫声。
　　“醒啦？正好，省得我叫你。快起来准备，集合时间快到了。”
　　李奥站在他床边，全身早已穿戴整齐。
　　海尔这才发现，自己是在李奥家里。
　　“我……我怎么会睡在你家里？”
　　李奥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睡傻啦？你昨晚来我这儿吃饭，我们还一起喝了几杯不是吗？真是，早叫你不要喝太多的。”
　　海尔脑中一片迷茫。晚餐？喝酒？他怎么完全不记得？
　　今天是进森林搜捕恶狼的重要日子，他怎么会在前一天晚上跑来找李奥喝酒？
　　李奥看他一脸不开窍，叹了口气。
　　“因为今天要去猎狼，你昨晚很紧张，所以我才给你打气，看来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我才不紧张，我是愤怒！”海尔反驳。
　　“是是，我说错了。”李奥温和地说。
　　海尔看着朋友关切的眼神，对自己的失态有点羞愧。
　　“不过我真的忘记昨天来找你的事，很抱歉。最近不晓得为什么，记性变得很差……”
　　他颓丧地垂下头，过长的头发盖住了秀丽的额头。
　　李奥又轻叹一声。
　　“海尔，我知道你这几年一直很辛苦，这回萝伦的事又给你更大的打击，但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我一定会陪你的。”
　　他伸手轻轻拨开海尔额前的头发，海尔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把他的手挥开。
　　李奥的手停顿在半空，仿佛冻结一样。
　　看着李奥僵硬的表情，海尔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反应这么大。他舌头打结，不知该说什么。
　　“我……”
　　李奥笑了笑，把手收回来。
　　“看到你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快去梳洗，要出发了。”
　　天色才蒙蒙亮，诺玛镇的壮丁们已经在莱茵河畔集结。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他们都是打猎高手，猎狼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大事。真正让人紧张的是要进入布雷希特的黑森林。
　　已经有好几年没人进入黑森林了，之前进去的人不是失踪就是发疯，大家早就把森林当成禁地。这回还有人传言，吃人的恶狼就是森林里的恶魔子爵放出来的，更让人心惊胆战。这位从不跟人打交道的子爵，居然会同意让他们进去搜捕恶狼，不晓得是不是居心不良。
　　就连老当益壮的治安官汉斯，脸色也有些苍白，声音不像平常一样洪亮。
　　“大家都到齐了吗？”
　　有人回答：“打铁铺的路易还没来。”
　　“路易那小子该不会是害怕黑森林，临阵脱逃了吧？”
　　“不会啦，我昨晚还看到他在磨刀，一脸很兴奋的样子，嘴里还一直念着：‘杀女巫！杀女巫！’白痴死了，我们是要去猎狼啊！”
　　“对了，亨利家的两兄弟也没来。”
　　“那两兄弟已经好几天不见人影了，不知道跑去哪里。”
　　这时有人指着河面大叫：“你们快看！”
　　莱茵河上，一个人浮在水面顺流而下。那人的喉咙开了一个大洞，身上还有很多地方皮开肉绽，鲜血染满了胸口和有点像狼的脸颊，早已断气了。他的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显然是在极大的惊恐中死去。
　　那正是打铁铺的路易。
　　“伯爵，当然在；管家也在；大厨，在厨房忙着做菜；奈勒老爹，他载我过河；车夫，那晚没看到他，但是他要去接客人，一定也没问题。”
　　亚芮提着水桶走向厨房，心里回想着在满月那晚，自己确实见到的人们。
　　既然狼人在满月之夜会变身，在满月之夜维持人形的人当然就不是狼人。
　　那晚府邸里大宴宾客，所有仆役都到齐，所以都没有嫌疑，主人跟客人更不用说。
　　虽然对情况没有什么帮助，至少确定没有狼人跟自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算是个小小的安慰。
　　“大婶，水来了……”
　　一进厨房她就僵住了。
　　炉灶的火还没生起，阴暗的厨房里满地都是血，珍妮佛大婶倒在血泊里，已经没了气息。她的脖子上、肩上血肉模糊，一只手臂已经不见了。
　　一个男子背对亚芮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地正在大嚼。他啃的东西是——珍妮佛大婶的手。
　　“咚”的一声，亚芮手中的水桶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男子听到声音，回头发现亚芮，起身朝她逼近。
　　这男人年约三十，她从来没见过他，也从来没见过这么狰狞的表情。
　　疯狂的眼神，大大咧开的嘴，嘴里淌着珍妮佛大婶的血，发出低吼声，完全不像人，而像野兽。
　　亚芮想叫，但是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男人咆哮着扑了上来，双手扼住她喉咙。
　　亚芮忽然觉得胸前发热，随即男人发出惨叫，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弹飞，狠狠撞在炉灶上。
　　直到这时亚芮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呀啊啊啊啊——！”
　　男人满身炉灰地爬了起来，飞快冲出门外，身手异常矫健。
　　亚芮靠着墙跌坐在地上，望着倒在地上的珍妮佛大婶，想过去确认一下她是不是还活着，但是手脚怎么也动不了。
　　脑中乱成一团，她无意识地呼唤：“爵爷……”
　　珠宝店里，老板正和妻子谈论最近的大消息。
　　“听说整个人被咬得稀巴烂，太惨了。”
　　“这不是跟隔壁瓦尔镇的事一样吗？”
　　“瓦尔镇怎么了？”
　　“那边有个人到诺玛镇来做生意，满月第二天回到家就忽然病倒，躺了三天以后，忽然爬起来，把他老婆活活咬死了！”
　　“天哪！所以他是在我们这边碰到什么怪事，中邪发疯了吗？”
　　“谁知道？而且亨利家的两兄弟，到现在还不见人影。诺玛镇该不是被诅咒了吧？”
　　“想也知道，一定是布雷希特的诅咒！”
　　“布雷希特怎么了？”
　　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夫妻俩的交谈。不知何时店里多了一个人，从头到脚都罩在斗篷里。老板看不清楚他的脸，却认得那斗篷上的纹章：一颗骷髅头长在玫瑰花上。他吓得差点中风。
　　“爵……爵爷！”
　　已经好几年不曾走出黑森林的布雷希特子爵，居然站在他的店里。
　　正在八卦的时候却被当事人抓个正着，羞愧到极点的老板娘慌忙躲进后屋里。
　　“欢迎爵爷！小的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吗？”老板强自镇定招呼来客。
　　“我有些东西要卖，你给我估个价。”
　　格兰德尔的注视让老板背脊发凉，暗自发誓以后一定要提醒老婆讲话小心。
　　检视过格兰德尔带过来的珍珠耳环和两个银杯后，老板面有难色。
　　“爵爷，这对耳环上的珍珠有点变色，所以我们不方便收。至于这两个银杯嘛，上面有布雷希特的家徽，所以……”
　　他生怕惹火布雷希特家的恶魔，给自己招来诅咒，紧张得快昏过去。
　　“没有人会买来自布雷希特鬼屋的银杯，对吧？”
　　即使在室内，格兰德尔还是没有拿下斗篷的帽子，脸罩在阴影里，看不见表情。
　　“你可以镕掉重铸。”
　　“是，”老板小心翼翼地说：“但是价钱就……”
　　“没关系，值多少卖多少。”
　　“是是，委屈您了。”
　　老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在心里感叹着。这位子爵小时候曾经跟着母亲一起来店里挑选珠宝，那时还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呢……
　　“我还有其他东西要脱手，你有认识的古董商吗？”
　　“有有，我帮您介绍。”
　　老板心想，这子爵想必是穷疯了，开始卖家当了。问题是，谁敢进去森林买东西？
　　格兰德尔心里有数，就算把他城堡里所有破铜烂铁卖掉，也凑不到一百枚金币，更何况有些东西是不能卖的。
　　真是头疼……
　　老板一时好奇，多问了一句。
　　“爵爷，您要搬家吗？”
　　“我为什么要搬家？”
　　“呃，因为镇上最近越来越不平静。先是有人被狼咬死，接着打铁的路易又被人发现浮尸在河上；我刚刚才听说，康拉德伯爵家的厨娘也被杀了……”
　　“什么？”格兰德尔脸色大变，跳了起来，“康拉德伯爵的厨娘？叫什么名字？”
　　“呃，我……”老板被他吓得手足无措，“我不太清楚……”
　　格兰德尔转身冲出珠宝店。
　　亚芮坐在井边，努力刷洗被血玷污的锅碗厨具，借着工作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的衣服上也沾了一大片血迹，但她没有心情去在意。
　　“亚芮！”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居然是格兰德尔。他头发散乱，满脸通红，就像上次跑出森林找她一样。
　　“爵爷？”
　　“你没事吧？”格兰德尔还有些喘。
　　“是，我很好。”
　　亚芮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眼泪却夺眶而出。
　　“啊，对不起。因为看到爵爷您，松了口气，忍不住眼泪就……”
　　她的长睫毛被泪水浸湿，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碧绿的大眼睛有如上等翡翠般灿烂，格兰德尔一阵眼花缭乱，不由得移开视线。
　　“没事，不用在意。”
　　他忽然有股冲动，想把她搂进怀里安慰，但这不是他的作风。
　　而亚芮也不是会投进男人怀里啜泣的女孩，更别提对方是贵族。
　　相对无言了几分钟，格兰德尔问她事情经过，亚芮把她见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糟了，是狼人。”格兰德尔的脸色难看无比。
　　“狼人？可是大白天的，又不是满月……”
　　“我知道，照理狼人在平时的行为应该是正常的，但是听你的描述真的很像。我猜是因为满月的时候碰到月食，狼人变身的时间不够，精神起了变化。虽然没有变成狼形，狼的本性还是跑出来，让他到处攻击人。”
　　这下可好，不只是月圆之夜，连大白天都会发生狼人攻击事件。格兰德尔觉得情况非常不妙。
　　亚芮摸着自己脖子上的淤痕。
　　“那……为什么他掐我脖子的时候反而自己飞出去呢？我并没有推他呀，而且也没那个力气。”
　　格兰德尔指指她的领口，她一低头才注意到。
　　“雪狼之牙？”
　　“我说过，它会保护你。任何狼人攻击你，雪狼之牙都会把力量反弹回去。”
　　亚芮忽然想到一件事。
　　“所以，那个狼人原本的目标是我喽？”
　　“咦？”格兰德尔吃了一惊。
　　“您说过，狼人会被雪狼之牙吸引。所以他本来是来找我，不巧遇到珍妮佛大婶，所以大婶变成我的替死鬼，她是被我害死的……”本已停住的眼泪再度夺眶而出。
　　“没这回事！”格兰德尔伸手抓住她双臂，“狼人鼻子很灵，如果真的要抓你，绝对不会找错人，这次完全是那位大婶运气不好，跟你没有关系。”
　　“真的吗……”亚芮的眼泪还是流个不停。
　　格兰德尔叹了口气。
　　“小红帽，你如果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肩上，身体很快就会受不了的。事情发生了就不要再想东想西，知道吗？而且你还有别的事要担心。我不是跟你说过，雪狼王会来找你吗？你现在听好，要小心少了右边上犬齿，左肩又受伤的人。一旦碰到这个人，绝对不要靠近他，立刻通知我。这个人就是雪狼王，他比其他的狼人加起来都要危险。”
　　“知道了，谢谢爵爷。”
　　看她还是很消沉，格兰德尔无奈地搔头。
　　“你以后叫我格兰就好，‘爵爷’就免了。”
　　他的父母和朋友都是这样称呼他，在他还有父母、朋友的时候。
　　亚芮睁大了眼：“那……那怎么可以？”
　　“这是我家的家规。凡是救了我们家人免于被狼咬，又送苹果派给我们吃的人，爱怎么称呼我们都行。”
　　“呃，”亚芮呆了两秒，“您在胡扯吧？”
　　“没错。”
　　亚芮没想到一本正经的格兰德尔也会胡扯，扑哧笑了出来，原本苍白的脸颊也恢复红润，格兰德尔松了口气。
　　“好了，你忙你的吧，我该走了。”
　　“爵……格兰。”
　　“什么事？”
　　“如果连大白天在自己家都会被狼人攻击，那还有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呢？”
　　格兰德尔胸口揪紧，表面仍然很平静。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说是这么说，他其实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尽快让亚芮离开这个地方，离得越远越好。
　　
　　第三章 史上最强武器——老婆婆
　　
　　呼、呼——
　　急速地奔跑。
　　惊恐的喘息声盖住耳边的风声。
　　快逃，快逃，不然就——
　　一个巨大的黑影忽然挡住去路，男人来不及停住脚步，重重摔倒在地上。
　　黑影慢慢逼近。
　　“别、别过来！”男人惨叫着。
　　“杰森，都跟活死人没两样了，你还想逃到哪里？”黑影的声音冷得足以让莱茵河结冰。
　　名叫杰森的男人头发全白，双颊凹陷，脸色像枯木一样，圆睁的双眼里布满血丝，说是“活死人”一点也不为过。
　　“我、我……这不是我的错啊，眼前一黑，事情就发生了，我根本控制不了……”
　　黑影对他的辩解无动于衷。
　　“不管你有什么借口，你违反了平日不得杀人的禁令，就必须乖乖接受制裁。”
　　杰森失声狂叫：
　　“你凭什么制裁我？你已经不是雪狼王了！连个小女孩都摆不平，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你违反禁令，暴露行踪，危害我们全体，任何一个狼人都可以惩治你。”
　　“什么话！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失控，瑞克也杀人了啊！而且我误杀了我老婆，我才是受害者欸！”
　　“你放心，瑞克那家伙我一样会收拾他。至于你，就去跟你可怜的老婆做伴吧。”
　　杰森爬起来，准备扑上去跟他拼命，但是下一秒，一只长满利爪的手掌已经穿入了他的胸膛。手掌很快地缩了回来，掌心抓着杰森的心脏。
　　“哇啊啊啊啊——”
　　杰森厉声惨叫，随即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黑影手上沾满温热的血，掌中的心脏仍在微微跳动着。然后慢慢停了下来。黑影咧开大嘴，露出缺了一颗犬齿的笑容。
　　“呵呵呵……哈哈哈哈！”
　　“啊——！”
　　亚芮惊叫着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仍在床上，天还没亮，房里一片漆黑，同房间的七个女佣全被她吵醒了。
　　“你干吗呀，三更半夜鬼叫，吓死人了。”
　　“原谅她吧，亲眼看到珍妮佛大婶被杀的惨状，做噩梦也是正常的。”
　　亚芮低声道歉：“对不起。”
　　其他人再度进入梦乡，房里恢复寂静，亚芮却怎么也睡不着。
　　不止是因为梦境太过恐怖，最糟的是，她现在仍然隐约感觉到，杰森的鲜血沾在手上的温度，还有心脏在她掌中跳动的触感……
　　右臂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忽然剧痛起来。
　　第二天早上，她带着一对熊猫眼去市场买菜。远远地看到猎人海尔，正逢人就问相同的问题。
　　“满月那天晚上，你们家人全都在家吗？”
　　“问这个干什么？神经病！”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回答他。
　　忽然有人拦住他。
　　“海尔，你在干什么？”
　　“呃……治安官您好。”
　　这人正是诺玛镇的治安官汉斯。他已经七十岁，担任本镇治安官五十年，身体仍然非常硬朗。不过最近他的气色不太好，老态全跑出来了。
　　汉斯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虽然是武官，对科学却非常着迷，常常跟学者来往，家里的藏书也很多。他还有个实验室，据说他常躲在里面制作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在街上到处骚扰路人？”
　　“我、我只是想打听一下，我妹妹被杀当天，有没有人看到什么奇怪的迹象。”
　　“你妹妹是被狼咬死的，跟其他人在不在家有什么关系？”
　　“可是根本说不通啊！这附近已经好久没出现狼了，而且一个大人被狼叼走，实在很离谱。背后一定还有隐情！”
　　“所以你是说，有人假扮成狼杀害你妹妹吗？这也太奇怪了吧？”汉斯不禁失笑。
　　海尔有点窘。
　　“我又不是这意思！只是想查清楚那晚的状况，任何不起眼的事情，都有可能是线索啊。”
　　“是吗？那你说说看，满月当晚你自己在哪里？”汉斯毫不客气地说，“怀疑别人之前，总要先证明自己的清白吧？讲得难听点，你妹妹也可能是被自己家里人杀死的呢。”
　　海尔恨不得扑上去把老人撕成碎片，毕竟还是没这胆量。
　　“我在镇的另一头，鲁德维希公爵的猎场里帮忙设陷阱猎鹿，不信你去问公爵的猎场管理人。”
　　汉斯微微一笑。
　　“我当然相信你，只是想让你明白被怀疑的感觉有多差。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也很抱歉不能继续猎捕吃人狼，不过事有轻重缓急，最近又发生路易和厨娘的命案，大家已经很紧张了，你这样到处乱问只会造成别人的困扰，也妨碍我查案。请你乖乖回家，过你的日子，别再自找麻烦了。”
　　“可是……”
　　“我不是在拜托你。要是你继续惹事，我只好把你关进牢里。”
　　海尔只得乖乖闭嘴，一脸不服地目送汉斯离开。
　　亚芮迎上前去。
　　“海尔先生，你还好吗？”
　　海尔没好气地回答：
　　“你看我像还好的样子吗？都是某人的错，跟我扯什么狼人，害我跟着疑神疑鬼。”
　　亚芮精神一振：“所以你相信有狼人？”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最近实在怪事太多，先是我妹妹被杀，然后又一堆命案，我忍不住觉得这一切都是有关联的。眼前能做的，就是先查清楚有哪些人在满月之夜形迹可疑。谁晓得会惹到治安官！”
　　亚芮问：“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治安官，凶手是狼人呢？”
　　“饶了我吧。治安官向来最讨厌怪力乱神，要是我这样跟他说，他当场就把我丢进疯人院了！而且连我都不太相信有狼人哩，一个傻丫头说的话哪能信？”
　　海尔原本一脸不屑地瞪着亚芮，忽然闻到一股奇妙的香味，让他脸红心跳。他发现那香味正是从亚芮身上飘过来的，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这丫头居然连上市场都要洒香水！这么喜欢招蜂引蝶吗？
　　亚芮看他躲自己像躲瘟神一样，翻了个白眼。
　　“海尔先生，恕我直说。您的确是一表人才，但是天底下相貌比您俊帅的男人多的是，也不是全天下的女人都想巴着您，所以您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讲什么鬼话……”海尔被她一语道破心事，满脸通红。
　　“让开，让开！”
　　一群士兵吆喝着冲过来，其中两个人扛着一个担架。他们在广场上放下担架，上面是一具沾满血的尸体。
　　领头的士兵朝看热闹的人群大声说：“这是在黑森林附近发现的。有没有人认识这个人？”
　　有个小贩惊恐地说：“他是杰森，瓦尔镇的粮食商人。听说他前几天发疯杀了睡梦中的老婆，然后就逃得不见人影。”
　　亚芮听到“杰森”两字，倒抽一口冷气，硬是挤到人群最前面。
　　只见担架上的死者满头白发，瘦得跟枯树一样，双眼暴凸出来，胸口开了一个大洞，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正是昨晚她梦中的被害者。
　　温热腥臭的鲜血。
　　心脏在掌心跳动。
　　缺了牙的笑容。
　　“喂，傻丫头！”
　　海尔挤到她身边，在她软脚跪倒之前扶住她，把她拖出人群。
　　“你真的很多事耶，会怕就不要看嘛！”
　　“海尔。”亚芮虚弱地看着他，“拜托你，让我跟你一起调查，好吗？我以性命担保，绝对不会对你发花痴。”
　　“啥？”海尔一时被她弄糊涂了。
　　“这事再不解决我会疯掉。”
　　在布雷希特城堡里。
　　“班杰明，有什么新消息吗？”
　　自从狼人攻击事件发生后，格兰德尔命令班杰明每天变身成鸽子，飞去镇上打探消息。这也是班杰明少数做得好的工作之一。
　　“昨天晚上有个农夫急病过世，整个人都变成黑色。检查结果，他的大腿上有一道伤痕，可能是枪伤。”
　　格兰德尔心想，依症状看来，这人铁定是那晚被他的银子弹打伤的狼人。银对狼人而言是剧毒，狼人一旦中了银子弹，就算没有当场毙命，毒性也会很快扩散到全身，到时就狼命不保了。
　　“还有吗？”
　　“亨利老头开始贴告示找他两个儿子。”
　　他永远找不到的。他的儿子们早在满月之夜就死于银子弹，也就是亚芮那晚见到的两具尸体。现在那两兄弟已经被森林吞噬，连骨头都不剩了。
　　虽然明知这就是狼人的宿命，格兰德尔还是感到一阵心痛。
　　为什么偏偏两个儿子都是狼人呢？而且还同时丧命，一点希望也没留给那可怜的老父。
　　“还有呢？”
　　“呃……”班杰明有些难以启齿，“今天早上，士兵发现一具尸体，据说是隔壁瓦尔镇的商人，发疯杀了妻子以后逃亡失踪，结果他整个心脏被人挖掉，尸体就丢在我们的森林外面。”
　　“该死！”格兰德尔怒骂。
　　狼人开始起内讧了，接下来一定会发生更多血案，情况会越来越严峻。
　　“还有一个大消息：我在广场上看到那个小红帽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哦，她好像被尸体吓晕了，那男人还伸手抱她。真是不要脸！”
　　格兰德尔翻了个白眼。
　　“这算什么大消息？男人抱小红帽，关我什么事？”
　　“主人。”尤里尔凑了上来，“您就别逞强了，明明就很在意那位红帽子小姐呀。让一个乡巴佬保护小红帽小姐，您一定很不甘心吧？”
　　“谁会在意那个蠢丫头？那种没大脑的女人居然有男人愿意照顾她，这是可喜可贺的好事啊。”
　　尤里尔咯咯咯笑了好几声，让格兰德尔很不舒服。
　　“其实只要您愿意，您也可以亲自保护她。屈屈几只狼人，根本不是您的对手。只要打开您的心眼……”
　　“住口！”格兰德尔怒吼，“你是嫌场面不够乱，还要惹更多麻烦是吗？我当然知道狼人是小事，如果为了消灭狼人，弄出更大的灾祸，又有什么用？”
　　尤里尔仍然在笑，笑容中充满遗憾。
　　“主人，您何苦这样束缚自己？能力这么强大，却一辈子困在这个森林里，实在太可惜了。想要的东西，何不大胆伸手去拿呢？如果有人阻挡您，直接把他消灭掉不就好了？”
　　“这种事，只有没心没肺没血没泪的妖精才做得出来。”格兰德尔冷冷地说，说完他披上外套，“我要出去，你们两个都不准跟来！”
　　大门关上后，班杰明问尤里尔：“喂，你说老大真的中意那个疯丫头吗？”
　　“笨鸟，你真的看不出来吗？主人嘴里不承认，身体诚实得很呢。”
　　“那好啊，要是亚芮嫁进来，城堡以后就更热闹了。而且我还会有很多好吃的东西……”班杰明说着口水就滴下来了。
　　“好什么？以主人那种龟龟毛毛的个性，一百年也不会对小姑娘出手，要不了两年她就会嫁给别人了。”
　　“不行！”班杰明大声说，“我身为老大最忠实的随从，一定会竭尽全力，不畏艰难，不择手段，绝对会把亚芮抢来给他做新娘！”
　　森林骚动着。
　　四周没有风，空气中却有一股兴奋和渴望在蠢动。
　　被狼人咬死的众多受害者、亨利家两兄弟，再加上今天被丢在附近的杰森，接二连三的血腥让树木狂喜不已，也更加躁动。
　　由于生长在背负诅咒的土地上，原本和平无害的树木全都变得凶暴嗜血。要是哪个不长眼的人折断一根小树枝，铁定会被连皮带骨啃光光。
　　格兰德尔怀着满腹心事，走近一棵千年杉树，在树干上轻敲了三下。
　　树后走出一个女人。及地的绿色长发盖住雪白丰润的赤裸身躯，娇艳的脸上带着一抹嫣红，笑得邪气无比。
　　“哈啰，小格兰。”
　　“妮芙，拜托别这样叫我。”
　　名叫妮芙的女人正是这棵千年杉的树精灵，也是这座森林所有树精灵的领袖。
　　“怎么这么冷淡呢？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我想想，啊，自从你用那根石柱镇压我跟我的家人以后就没再见面了。”
　　“说镇压太难听了，我只是用石柱吸收土地里的毒素，帮助你们心平气和过日子而已。”
　　格兰德尔天真无邪地说：
　　“你不喜欢和平吗？”
　　“哎哟，说得好像我该感谢你呢。也罢，多亏你那场愚蠢的猎狼行动，不但石柱垮了，我跟兄弟姐妹们也才有机会尝到大餐，还有难得吃到的美食。”
　　妮芙伸舌舔舔鲜艳的红唇。
　　“狼人的血肉真是美味呢。”
　　格兰德尔忍住背后的恶寒，说：“既然你不生我气了，我想跟你打个商量。你能不能帮我弄到一百枚金币呢？当然我不会白拿你的，一定会回报你。”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啊，我知道了，你惹错了女人，现在只好拿钱摆平，对不对呀？呵呵呵……”
　　“虽然细节不太一样，大致上差不多。你能不能帮忙？”
　　“小格兰，你真是傻呀。难道你以为用钱把那姑娘打发走就没事了吗？”
　　“这话什么意思？”
　　“那丫头被狼人咬了，对吧？虽然伤口愈合，但毒素已经侵入她身体。狼人可以借此控制她的精神，直到她发疯为止。不管相隔多远，她都逃不过狼人的掌心，就算你把她送到新大陆去也没用。”
　　格兰德尔一惊。他知道狼人会追踪被咬过的人，却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没办法，事情要一件一件处理。那个穷疯的女人如果不是为了赚钱，也不会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先塞钱叫她滚蛋，我就少一件烦心事了。”
　　只要拿到钱，亚芮就可以安心离开风声鹤唳的诺玛镇，然后他再设法收拾那只缺牙的灰狼。
　　“小格兰，你每次都是这样，嘴上讲得超难听，其实心里一直牵挂人家。要小心，别感情用事害了自己啊，尤其你又是那种体质……”
　　“你到底帮不帮忙？”格兰德尔打断她。
　　“一百枚金币是小事，不过，要用一个东西交换。”
　　树精灵提出的要求，绝对不是什么好差事。
　　格兰德尔深吸一口气。
　　“什么东西？”
　　下午，亚芮忙完了厨房的事就来到街上，跟海尔一起到处打听消息。
　　“请问你们家人满月那天晚上都在吗？”
　　这样突兀的问题，结果不是得不到回答，就是挨上几记白眼。
　　走过桥头的时候，一个坐在路边的老乞丐叫住了他们。
　　“喂，你们两个，与其问这种蠢问题，干脆直接问人家是不是狼人吧？”
　　亚芮和海尔都吃了一惊。
　　“您知道狼人的事？”
　　“废话。这个诺玛镇以前就出过狼人，闹得可凶了。”
　　海尔不信：“我怎么不知道？”
　　“四十几年前的事，搞不好连你老爸都不知道呢。那时候跟现在情况很像，满月之夜动不动有人失踪，过两天就发现吃了一半的尸体，吓死人了。没多久镇上的人就开始彼此猜忌，只要有人没办法交代自己满月之夜的行踪，就会被活活打死。甚至连当时的治安官都失踪，才让助理治安官汉斯递补。最后，搞到连教皇那边都派人来了。”
　　“结果呢？抓到狼人没有？”亚芮听得全身冒冷汗。
　　“没有啊。汉斯打死都不相信有狼人，一直说是有杀人凶手躲在山里。搜山搜了好几次，顺手杀了一堆狼，全是普通的野狼。说也奇怪，教皇的使者回去以后，失踪案件全部停止了。大家都说是教皇的法力镇住了狼人，天知道是真是假。”
　　海尔有些失望：“所以根本没办法证明是狼人嘛，又没有人看到……”
　　“难讲哦，葛瑞丝老太婆就看过。至少她说她看过。”
　　“葛瑞丝？你指的是住在悬崖上那个疯女人吗？”
　　“还有哪个葛瑞丝？她说她被狼人攻击，脸上还留下三道爪痕。但是汉斯说什么都不信，硬说她是自己抓的。说真的是很可疑啦，被狼人逮到哪有可能活命？可是要说那爪痕是她自己留下来的，我也不信。而且葛瑞丝后来就变得疯疯癫癫，整天胡言乱语，又一个人搬到悬崖上去住，从此就再也没人理她了。”
　　海尔回头对亚芮说：“我们去找葛瑞丝婆婆谈谈吧。”
　　“好。”
　　“……交出来……”
　　“咦？”亚芮莫名其妙，“把什么交出来？”
　　海尔同样莫名其妙：“什么啊？我没讲话呀。”
　　“……交出来……”
　　亚芮这才发现，她听到的声音不是来自海尔或老乞丐，或周遭的任何人，而是有人从远处把声音直接传到她脑子里。
　　“把雪狼之牙交出来……我就不杀你……”
　　嘶哑、冰冷的低语，完全不像人在说话，更像阴冷的北风吹过枯树的声音。亚芮全身冷汗，僵立不动。
　　右臂好痛……
　　“亚芮？”海尔很担心，“你还好吧？”
　　“否则你就等死吧……天涯海角我都会逮到你……”
　　“亚芮？”
　　海尔把手搭在她肩头，亚芮吓得跳了起来。
　　“喂，你怎么了？”
　　亚芮深吸一口气：“没事，我们走吧。”
　　“我的天哪……”
　　看到眼前的景象，连平日胆大的亚芮也目瞪口呆。
　　葛瑞丝婆婆的小屋就坐落在悬崖顶上，破旧、灰暗，比布雷希特城堡更像鬼屋。屋子本身已经够可怕了，四周的状况更足以让夏天的阳光失去温度。
　　屋子周围竖着一圈绞架，每个架子上都吊着一具人体，散乱的长发随风飘扬。
　　只有胆子够大敢走到近处的人才会发现，绞架上面吊的是稻草人。每具都戴着长假发，胸口挖了一个大洞，里面没有任何东西，却血迹斑斑。不仅如此，每具稻草人都残破不堪，好像被某种利刃割破。
　　“真恐怖，”海尔面如死灰，“从小我妈就绝对禁止我跟萝伦到悬崖上来。别说走上来，我们光是看到这副景象就会做噩梦。”
　　亚芮刚看到绞架时非常震惊，一发现上面吊的是稻草人而非真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用怕啦，葛瑞丝婆婆大概在跟大家开玩笑吧。”
　　“玩笑？”海尔的脸在抽搐。
　　“对啊，好像在过万圣节哦。”
　　“现在离万圣节还有四五个月啊！”
　　“提前过也没有关系呀。”
　　这时，小木屋的门打开了，一颗头探了出来。
　　“是谁？”
　　说来也许很失礼，葛瑞丝婆婆长得跟她吊在门外的稻草人还真像。枯黄的脸，散乱纠结的灰发，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脸颊上三道长长的伤痕仍然鲜红刺眼，完全没有因为岁月而淡化。最可怕的，是她嘴角有些红色的痕迹，看起来很像血迹。
　　屋子里的状况也很惨烈，完全分不清家具和垃圾，采光跟通风都不够，屋内充满霉味。
　　亚芮心想，改天应该来帮婆婆打扫一下。
　　葛瑞丝婆婆虽然跟镇上的人处得不好，毕竟独居久了有些寂寞，看到有人客客气气上门拜访，倒也不忍心把两人轰出去。她用蜘蛛般的手，在两个杯子里倒入一些颜色浑浊的不明液体，递给两人。亚芮和海尔互望一眼，同时决定先培养勇气再喝。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葛瑞丝婆婆似乎很久没开口说话，声音又粗又哑。她打量两人，目光相当警觉，却又带着讶异，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靠近她。
　　海尔正要开口问狼人的事，却被亚芮抢先。
　　“婆婆，请问您为什么要在外面吊那么多稻草人呢？”
　　“那是祭品。”
　　“祭品？”
　　“满月之夜，在稻草人胸口塞入新鲜猪心献给狼人，它们吃了猪心就不会来吃我。”
　　亚芮和海尔同时坐直了身体。
　　海尔问：“它们真的吃了吗？”
　　“你没看到稻草人上面的痕迹吗？那就是狼人用爪子挖猪心出来吃造成的。”
　　“那可能是别的野兽……”
　　“有什么野兽能够造成那种痕迹？还有这种痕迹？”
　　葛瑞丝婆婆暴怒起来，她撩起头发，让他们看清她左脸上的伤痕。
　　“你们要是不相信我，为什么要来找我？闲着没事来看疯婆子的笑话吗？”
　　亚芮急忙安抚她：“婆婆，我们不是……”
　　“对不起，我妹妹刚过世，我没心情看笑话！”海尔厉声问道，“你到底有没有亲眼看到狼人？”
　　“它们来的时候，我光是躲在屋里发抖都来不及了，哪敢偷看？”
　　“我是指四十几年前，你脸上受伤的时候。”
　　“哦，这个？当然有啊。”
　　葛瑞丝婆婆往后靠在椅背上。
　　“那年我才十六七岁，就跟你——”她指指亚芮，“差不多大。我太年轻，又太愚蠢。明知道满月之夜不可以出门，但是提姆，镇上最英俊的男孩约我见面，我就什么都顾不得了。那天晚上等我父母睡着以后，我偷偷从窗子爬出去，赶到约定的地点。我站在刚收割完的田地里，抬头望着天上的满月，心里幻想着提姆迷人的笑容，陶醉得都快飘起来了。这时我听到脚步声，来的却不是提姆，而是一匹大得吓死人的黑狼。”
　　亚芮屏住气息，她确定葛瑞丝说的是真话。
　　“我大叫救命，但是那时的田地里根本没有人。就算有人听到，也没人敢在满月的夜里出来救我。我拼命逃跑，但那匹狼只跨了两步就追上我。然后，它一掌打在我脸上……”
　　她抚摸着脸上的伤口，仿佛里面仍然渗着血。
　　“我以为我死定了，没想到居然有人来救我。不，不是人，是另一匹狼。”
　　“还有一匹？”亚芮和海尔齐声惊呼。
　　葛瑞丝婆婆点头。
　　“那匹狼全身雪白，体型比黑狼还要大。它咬住黑狼后颈，把它狠狠甩到一边去。黑狼爬起来，朝着白狼扑过去，它们打成一团。我瘫在地上，左眼进了血睁不开，也没有力气跑，只能瞪大右眼看着这一幕。最后白狼咬穿了黑狼的喉咙，黑狼倒在地上，身体越缩越小，变成人形。我虽然只剩一只眼睛，也看得出来那个人是提姆。”
　　她干涩地苦笑。
　　“原来我从小爱慕的提姆是狼人，他约我出去不是要跟我谈情说爱，是为了要吃我。镇上很多失踪的女孩，应该都是死于同样的招数吧。”
　　重重叹了口气后，她继续说：
　　“本来以为接下来我会变成白狼的点心，但是它叼起提姆的尸体，看都不看我一眼就消失在夜色里。然后我就昏过去了，直到第二天才被人发现。”
　　“为什么那匹白狼会救你？狼人应该只会吃人啊。”海尔无法置信地说。
　　“治安官汉斯也是这么说。他不信我说的每一个字，还嘲笑我是想男人想疯了。他甚至把我锁起来，不让教皇的使者见到我。他跟使者说我脑子有问题，讲的话不能采信。过了几天，提姆伤痕累累的尸体被发现，汉斯说他是从山上失足摔下去，另一批人认为他是被狼人咬死的，两边吵得不可开交。但是当我告诉他们提姆就是狼人的时候，他们却联合起来骂我诬赖死者。那个人见人爱的提姆怎么会是狼人呢？一定是我求爱被拒绝，故意造谣害他。还有人说，我的脸有受伤跟没受伤根本是一样的，完全没差别。他们就是这样对待一个身心受创的女孩，呵呵呵呵呵……”
　　她发出凄厉的笑声，让两人毛骨悚然。
　　“总之，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被狼人攻击了。只有自作自受的我，脸毁了、名誉也没了，在镇上再也住不下去，只好搬到这鬼地方来。”
　　海尔说：“至少你得救了啊！像我妹妹就……”
　　葛瑞丝打断他。
　　“我没有得救，谁也救不了我。提姆虽然死了，但是他的一部分永远留在我身上。在这里……”她摸摸脸上的伤痕。
　　“还有这里。”她指向自己的脑袋。
　　“我常常做噩梦，梦见我像只野兽一样不停杀人，吓得我不敢睡觉。但是没有用，即使醒着，我也会听见不知从哪来的声音，一直叫我去死、去死，就算把耳朵塞住，声音还是一直出现……”
　　亚芮全身直冒冷汗。噩梦、幻听，这种情况不是跟她自己一样吗？
　　“最近几年更糟糕，我会忽然失去意识，做出我原本绝对不会做的事。简直就像提姆钻进我的脑子，控制我的手脚一样。刚才，在你们敲门之前，我才刚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发现我嘴里嚼着一只老鼠的头，它的脚还在挣扎哪！”
　　亚芮和海尔都是一阵反胃。海尔又想到一个更难解的问题。
　　“为什么狼人消失了四十几年，又忽然跑出来？”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四十几年来，每个满月之夜，狼人都会跑来吃掉稻草人身上的猪心，是每个月！狼人从来没有消失过，只是暂时停止吃人而已。现在大概是嫌猪心不够瞧，想回头吃人肉了。”
　　葛瑞丝婆婆又尖锐地笑了起来。
　　“也罢，反正我也没钱买猪心了。下个满月之夜，它们大概就会直接冲进来吃掉我吧。这就是命啊，哈哈哈……”
　　对话结束后，两人头昏眼花地走出木屋，都是满腹疑惑。
　　海尔问：“你觉得这老太婆说的话可信吗？”
　　亚芮点头：“光是她脸上的伤痕就假不了。”
　　“没错，所以治安官汉斯的反应就很奇怪了。看到她的伤居然还不肯相信有狼人？”
　　“你一开始不也不相信吗？”
　　海尔有些尴尬。
　　“对啦，光看家里的脚印，我本来以为只是一匹特大号的狼。毕竟人变成狼实在是太夸张了，我以为那只是传说。但是既然有目击者，汉斯总该查证一下吧？”
　　“也许是不想让教皇的使者发现镇上有狼人？”
　　“为什么？他又不会少块肉。反过来说，要是命案一直破不了，他可是得背上办事不力的罪名耶。他要是够聪明，就会把所有命案推到狼人头上。总之我非跟汉斯问清楚不可。还有一件事很奇怪，那匹白狼为什么要救葛瑞丝？难道他是她的亲人变的？”
　　“那是雪狼王。”亚芮低声说。
　　一听到葛瑞丝说“全身雪白，体型比黑狼还要大”，她就明白了。拯救葛瑞丝的狼人，是上一任的雪狼王。
　　不对，他不是去救葛瑞丝的。他杀死提姆之后，就把葛瑞丝留在那里等死。
　　“我想是因为禁令的关系吧。”她想起昨晚的噩梦，“提姆违反了平日不得杀人的禁令，被雪狼王制裁了。”
　　“平日不得杀人？”海尔不相信，“你怎么知道有这条禁令？布雷希特子爵告诉你的？”
　　亚芮诚实回答：“不，是我梦到的。”
　　“你……”海尔快疯了，“你到底是来帮忙，还是故意来乱的？”
　　亚芮知道他又把自己当成疯子了，很想向他一五一十地解释，但是太阳已经偏西，她得回去准备晚餐了。
　　“明天再说，再见。”
　　她回头又看了悬崖上的破木屋一眼，觉得有些难过。
　　那屋子只是破烂了点，肮脏了点，屋外的摆设奇怪了点，其实并不可怕。虽然在屋里的时候感觉不太舒服，但走出来就没事了。葛瑞丝婆婆讲的话虽然有些恶心，但是她年纪大了，一个人无依无靠住在悬崖上，脾气古怪也是很正常。而且她那么瘦，想必身体不太好。
　　她决定过两天带些食物来探望葛瑞丝婆婆，顺便帮忙打扫。
　　还有一个更让她心情沉重的问题：她以后也会变得像葛瑞丝婆婆一样吗？
　　“尤里尔。”
　　“主人有什么吩咐？”
　　“你把你所知道关于狼人的一切全部告诉我。”
　　跟妮芙谈过之后，格兰德尔发现自己对狼人的了解还不够，只好向活了几千年的妖精尤里尔请教。
　　“狼人平常是人类，满月时变身成巨狼，由雪狼王统领，不过大部分的时候独自行动……”
　　“这些我都知道。”格兰德尔不耐烦地说，“我是要问，他们平常恢复人形的时候有什么特殊能力？有没有办法从外表辨认狼人？”
　　“这个嘛，狼人在平日顶多是嗅觉和听觉比较敏锐，体力胜过一般人，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特征，无法辨别。不过狼人之间应该可以靠嗅觉认出同类。”
　　格兰德尔啧了一声。这样根本抓不到人啊！
　　“恢复人形之后，会记得变身时的事情吗？”
　　“新生的狼人在前几次变身的时候会搞不清楚状况，之后就会慢慢想起来了。”
　　也就是说，那些家伙完全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妮芙说，狼人可以控制受害者的精神，是真的吗？”
　　“一般来说，被狼人咬到的人不是死就是自己变成狼人，没有精神控制的问题。如果只是被抓伤，或是像亚芮小姐那样侥幸逃脱，的确会跟攻击她的狼人之间产生联结，让狼人侵入脑中。”
　　格兰德尔焦躁地说：“可是亚芮身上戴着雪狼之牙，应该会得到保护啊。”
　　“雪狼之牙能保护她不丧命，却不能保证她不发疯。”
　　“该死！”格兰德尔重重一拳锤在墙上，旁边的画像表情哀愁地看着他，“只要我杀掉雪狼王，亚芮应该就可以得救了吧？”
　　“不一定。运气不好的人，就算咬他的狼人死了，他还是会一生被鬼魂纠缠。”
　　班杰明插嘴：
　　“老大，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把亚芮永远留在身边，亲自保护她，这样不就得了吗？”
　　格兰德尔赏给他一记大白眼。
　　“你少鬼扯。早上不是说，有个农夫全身发黑急病过世吗？去给我查查他什么时候下葬，葬在哪里。”
　　“呃，老大，您想干什么？”
　　格兰德尔毫不犹豫地回答：“盗墓。”
　　治安官汉斯的办公室里，放着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仪器，显微镜、望远镜、地球仪，还有很多大小动物标本，浸泡在装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瓶里，空洞地盯着房里的人。这里与其说是治安官办公室，更像疯狂科学家的书房。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热气球模型，这是汉斯的最爱。
　　此刻他正坐在桌前，仔细研究热气球的设计图。他亲手打造的热气球即将完工，很快就可以升空了。在那之前，他要再三检查，确定没有出错的地方。
　　房外传来吵闹声，汉斯灵敏的耳朵听到四个士兵正在跟一个人拉拉扯扯，阻止他闯进办公室。
　　汉斯轻轻摇头。
　　“算了吧，拦不住的。”
　　正如他所料，那位闯入者三两下就把士兵推开，闯进了办公室里。这人身材瘦小，容貌俊美，力气却大得惊人。他正是镇上公认最强的猎人——海尔。
　　“啊，海尔。有事吗？”
　　“当然有事。”海尔眼中燃烧着怒火，“你要解释的事可多了。”
　　妮芙提出的条件，就是要一颗狼人的心脏。既然镇上有个狼人伤重身亡，自然就成了最好的来源。
　　问题来了，班杰明带回来一个不妙的消息：因为尸体的状况太诡异，家人生怕有传染病，不敢下葬，暂时先把他放在教堂停尸房里，明天就要火化。
　　唯一的办法，就是趁半夜潜入教堂，取走心脏。
　　格兰德尔一辈子跟妖魔鬼怪打交道，看了一堆血腥恐怖的事情，胆子早就练大了。但是当他看到黑夜里的停尸房，还是忍不住毛骨悚然。
　　教堂的停尸房是为了那些没有家人可以处理后事的死者，例如流浪汉或乞丐，在下葬前暂时安放的地方。还有一种状况就是死于传染病，家人不敢放在家中的人。
　　今晚停尸房里只有两个“房客”，但是几十年来累积下来的死亡气息仍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而死者身上发出来的气味之难闻，连尤里尔都露出苦脸。
　　格兰德尔命令尤里尔提着灯，让他仔细检查死者。
　　木桌上放着两具尸体，两人都死状凄惨。其中一具被开膛剖肚，正是瓦尔镇的杀妻凶手杰森。另一具就是格兰德尔要找的目标，全身发黑，脸孔扭曲，显然是死于强烈的痛苦。他的左大腿上有一道溃烂的伤口，皮肤底下有个奇怪的突起。格兰德尔拿出小刀轻轻划开，一个东西伴着大量脓血掉在地上。正是格兰德尔亲手镕制的银子弹。
　　眼前这个人，的确是死于他枪下的狼人。
　　“抱歉了，兄弟。”格兰德尔喃喃自语。
　　没有人是自己喜欢才当狼人的，只是运气不好被狼人咬了，跟着被拖下深渊。虽然射杀狼人是不得已，但还是忍不住要为他遗憾。这人不但死于非命，死后还要被挖出心脏，实在是太惨了。
　　要恨就尽管恨我吧。他心想。
　　掏出匕首，用力朝死者胸口切下。
　　“轰！”一声巨响，窗外出现熊熊火光。
　　尤里尔大叫着失火了，下一秒，屋外已是一片火海。浓烟漫进屋里，伸手不见五指。
　　“主人，我们该怎么办？”
　　格兰德尔的眼睛被烟熏得睁不开。
　　“灭火啊！你不是妖精吗？”
　　“请不要说傻话，妖精没这种能耐啊。”
　　真没用……格兰德尔心里吐槽着。
　　眼看着火马上就要烧进屋里，情况不容犹豫，格兰德尔打开停尸房的后门，面对屋外熊熊的火墙，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这把剑是古剑，跟现今惯用的轻薄长剑不同，剑柄宽而沉重，他拿在手上却是毫不费力。
　　他深吸一口气，高高举起剑，顿时他身边涌起强烈的气流，将他团团包围，白金色的头发往上飞扬，原本湛蓝的双眼忽然变成金色。修长的手指，瞬间生出了黑色利爪。
　　“喝啊！”
　　一声大吼，他将剑用力一挥，气流随着剑尖冲出，切断了火墙。
　　“走！”
　　格兰德尔带着尤里尔飞快地冲过切出来的通道，跑到安全的地方。
　　再回过头来，停尸房已经被火海淹没。
　　“啊！”
　　亚芮再度被噩梦惊醒，幸好这次没有大叫吵醒其他人。
　　跟上次几乎一样的噩梦，一个人被缺了牙的黑影追杀，然后惨死。更糟的是，她不久前才见过这个被杀的人。
　　那时，在阴暗的厨房里，这个人正啃着珍妮佛大婶的手臂。
　　缺牙的黑影是怎么称呼他的？瑞克？还是莱尔？
　　叫什么名字都不重要了，因为他自己也死了，死得跟大婶一样惨。
　　亚芮看看自己的手，手很干净，但她忘不了梦中那血腥黏腻的触感。
　　再这样下去，她都快以为自己是凶手了！
　　隔着薄薄的窗帘看见外面灰白的天色，起床准备早餐的时间也快到了。
　　她抹抹额上的冷汗，准备下床，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袭击，动弹不得。
　　有人在盯着她看，就在她床边。
　　房里仍然很暗，她看不见对方，却能感觉到那股灼灼的视线，还有野兽般的气息。
　　呼——呼——
　　亚芮屏着呼吸，觉得自己心脏快要停掉了。
　　“咕咕咕——”
　　窗外传来高亢的鸡鸣，亚芮像触电般地跳了起来，其他女佣也醒了，纷纷呻吟着起身。
　　视线和气息不见了。
　　她跳下床，三步并两步跑到窗边把窗帘拉开，日光照进屋子。
　　房里没有可疑的人。
　　亚芮觉得眼冒金星，手臂又开始痛了。
　　早餐时间结束后，她准备了一篮食物，披上她的红斗篷，走向葛瑞丝婆婆的家。
　　眼前她能做的，就是给那可怜的老妇人一点帮助，这样她自己心里也会好过一点。
　　一路上她不断地回头，确认后面没人跟着。但是不管怎么做，总觉得那股视线如影随形，牢牢盯在她背上。
　　当她第一百次回头之后，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去路。
　　是李奥。他横眉竖眼，显得非常生气。
　　“李奥先生，有事吗？”
　　“当然有事！我是来拜托你，你要发疯就自己去发疯，不要再拿你那套疯言疯语来迷惑海尔！”
　　“我、我没有啊……”
　　“没有才有鬼！听了你那套狼人的疯话以后，海尔就发了神经，开始到处查狼人，还去听悬崖上的疯婆子胡说八道。是你陪他去的，对吧？”
　　他的脸忽然涨红起来，捂着口鼻别开头，退了一步。
　　亚芮想起当初在森林外第一次见面，李奥就是这样，一看到她就转头；后来在海尔家里见面，他也是一脸为难，好像光是正面看着她就会受不了。
　　他这么讨厌她吗？
　　李奥很快回答了她的疑问。
　　“你身上那到底是什么味道啊？你偷用主人的香水是吧？”
　　“没有啊。”亚芮闻闻自己，“我身上有味道？大概是沾到食物吧。很难闻吗？”
　　“就是不难闻才糟糕！”李奥咬牙切齿说道。
　　“什么？”
　　“不要转移话题！”
　　明明是你自己先岔题讲什么香水味……亚芮觉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李奥先生，葛瑞丝婆婆没有疯，她说的是真话。”
　　“去你的！”李奥脸孔扭曲，青筋都浮出来了，完全失去平日的冷静，“海尔八成是被那老妖婆下了咒、中了邪，居然跑去找治安官汉斯吵架，说他隐匿案情害死萝伦！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帮他打圆场，老汉斯早把他丢进大牢了！”
　　“天哪！”亚芮吓得花容失色，“他没事吧？”
　　“当然有事。自从萝伦过世以后，他就不吃也不睡，满脑子想着要报仇。我一直希望他赶快走出来，恢复正常生活，他就是不听。加上你又在旁边煽风点火，灌输他一堆荒唐的想法，现在他疯得更厉害了。你是存心要害死他吗？”
　　亚芮定了定神。
　　“李奥先生，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我真的没有说谎，葛瑞丝婆婆也没有。单论她脸上的伤痕……”
　　李奥不耐烦地说：“汉斯说，真的有心的话，葛瑞丝也有可能自己制造出那种伤痕！”
　　“她为什么要毁自己的容来说这种谎呢？”
　　“因为她单恋一个叫提姆的男孩被拒绝，由爱生恨，就找机会把提姆从山上推下去摔死，她再假造伤痕来诬赖提姆是狼人。”
　　“那是治安官的猜测吧？又没有证据。”
　　“至少比你那套狼人的蠢话可靠。”
　　亚芮生气了。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如果不是狼人，普通的狼有可能把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从家里叼走吗？那不是鸡鸭，是人耶！”
　　李奥耸肩。
　　“的确不可能。所以应该是有人杀了萝伦，再把罪名推给狼人。”他逼视亚芮，“搞不好就是你那位亲爱的子爵哦。”
　　“你……”亚芮气到没力，“我现在很忙，回来再跟你讲，好不好？再见。”
　　“喂，话没讲清楚就想逃啊？你给我站住！”
　　他伸手想拉住她，却又缩了回来，只能气愤地盯着红色的背影远去。
　　悬崖上的小屋仍然像昨天一样阴森凄凉。不同的是，吊在绞架上的稻草人，全部被撕成一块一块，四处散落，给人不祥的感觉。
　　“葛瑞丝婆婆？”亚芮敲着门，“我是昨天来过的亚芮，我来探望您了。”
　　过了很久，屋内才传出沙哑的声音。
　　“进来吧。”
　　走进屋里，只见葛瑞丝背朝外躺在床上，整个人裹在破烂发霉的被褥里，不住地咳嗽。
　　“婆婆，您身体不舒服吗？我带了一些吃的来。”
　　“谢谢你，亲爱的，你人真好。来，到我这边来吧。”
　　亚芮走到床边，葛瑞丝转过身来对她微笑。葛瑞丝的脸色比昨天更难看，奇怪的是，原本藏在下垂眼皮下的小眼睛，这时却睁得大大的，异常的明亮。
　　“婆婆，您的眼睛变得好大哦。”
　　“这样才能把你看清楚啊，亲爱的。”
　　这种说法听起来怪怪的。亚芮心想，不过葛瑞丝的意思应该是，为了把她看清楚，努力睁大眼睛吧。
　　然后她注意到葛瑞丝的耳朵，又长又尖，不太像人的耳朵。
　　“婆婆，您的耳朵也好大哦。”
　　“这样才能听清楚你说的话呀，亲爱的。”
　　这话更奇怪了。亚芮有点困惑。
　　“亲爱的，真是谢谢你，四十几年来，从来没人关心过我，我好感动……”
　　葛瑞丝对她露齿微笑。她有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尤其是锐利的犬齿，比一般人的牙齿大两倍。亚芮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婆婆，您的牙齿也好大呢。”
　　葛瑞丝坐起身来，笑得更灿烂了。
　　“这样，才能把你吃掉啊，亲爱的。”
　　下一刻，她已经从床上弹起，扑向亚芮，双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
　　亚芮晕头转向：这到底怎么回事？
　　忽然想起昨天葛瑞丝说的“我会忽然失去意识，做出我原本绝对不会做的事。简直就像提姆钻进我的脑子，控制我的手脚一样”。
　　惨了！
　　“婆婆！葛瑞丝婆婆，您醒醒啊！”
　　徒劳无功的叫喊无法传进葛瑞丝耳里，她发出完全不像人的嚎叫声，掐得更用力了。
　　如果攻击的是狼人，现在早就被雪狼之牙的力量反弹，飞出几公尺之外。问题是葛瑞丝并不是狼人。
　　亚芮拼命抓她的脸，试着把她推开，但是瘦小的葛瑞丝体型好像变大了一倍，力气也变大了，她怎么也挣不开。眼看着葛瑞丝大张的嘴巴和那口利牙朝她的脸越靠越近……
　　“砰！”
　　一声巨响，李奥撞破木门冲了进来，他高举着斧头，朝葛瑞丝劈过来。葛瑞丝放开亚芮，闪开斧头，以惊人的速度窜到他身边，跳上了他的背，从后方紧紧箍住他的颈子。李奥一阵窒息，扔下了斧头，试着把她甩开，却徒劳无功。
　　亚芮强忍惊慌，捡起地上的斧头，准备从葛瑞丝背后砍下去。但是两人挣扎得太厉害，她没办法瞄准。
　　李奥大叫：“让开！”随之用力掰开葛瑞丝的手臂，把她甩了出去。葛瑞丝一落地立刻又跳了起来，窜上了天花板，再度朝李奥扑来。
　　“李奥！”
　　亚芮把斧头扔给他，李奥接住，转身一劈，斧头正中葛瑞丝胸口。
　　葛瑞丝摔在地上，鲜血像泉水一样从她嘴里涌出来。她的身体缩小，恢复成原来那个瘦小干瘪的葛瑞丝。嘴巴一张一合，吐出了人生最后的一句话。
　　“谢谢……谢……谢……”
　　一生被狼人诅咒纠缠的葛瑞丝婆婆，终于解脱了。
　　逃出火场之后，格兰德尔在房间里关到第二天中午，眼睛跟手才恢复原状。不但没拿到狼人心脏，而且身体情况又恶化，他的心情坏透了。
　　偏偏班杰明又给他带来新的坏消息。
　　“老大，刚刚又发现了新的尸体耶。一样是心脏被挖掉，而且也是丢在我们森林外面。”
　　格兰德尔烦躁不已，决定自己去镇上看清楚。班杰明变成小鸽子，停在他肩上。
　　踏进广场，第一个进入他眼中的，是一抹艳丽的红色。
　　披着红斗篷的亚芮，正在和两个年轻男人谈话。那是猎人海尔和樵夫李奥。
　　格兰德尔蹙紧眉头。他并不是对李奥或海尔有什么意见，只是看到两个身心健全、年轻有为的青年，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悲惨。
　　亚芮正在告诉海尔，她和李奥在葛瑞丝家中的惊险遭遇，这时格兰德尔板着脸走到他们面前，三人一同行礼。
　　“爵爷。”
　　格兰德尔看到亚芮脖子上有被葛瑞丝掐出来的淤痕，脸色更加难看。这丫头八成又多管闲事，惹祸上身了，非好好骂她一顿不可。
　　“你们两个先回避一下，我有话跟亚芮说。”
　　亚芮正要走到他身边，却被李奥伸手拉住。
　　“对不起，爵爷，这个恐怕办不到呢。”
　　格兰德尔瞪他：“什么叫恐怕办不到？”
　　“这个……不方便说。”
　　不知道为什么，李奥这次对格兰德尔的态度和上次在森林外完全不同。
　　格兰德尔形状优美的眉毛一挑。
　　“你敢戏弄我？要我招待你去牢里坐坐吗？”
　　李奥叹了口气：“那我只好直说了。昨天晚上教堂失火，请问爵爷知道这事吗？”
　　“……我应该知道吗？”
　　“失火的时候我刚好路过教堂，正准备去救火，却看到一个人匆匆忙忙逃离火场，身边还带着一个侏儒。恕我直言，那个人的背影和发色跟爵爷您非常相像。”
　　格兰德尔冷冷地说：“你的意思是，那场火灾跟我有关，是吗？”
　　“不敢。只是想请教爵爷，昨晚一点钟左右，您在哪里？”
　　“喂，李奥！”
　　海尔冷汗直流。李奥之前才大骂他一顿，说他不该得罪治安官，现在他自己居然跟“恶魔子爵”对着干？
　　亚芮也连忙打圆场：“李奥，我想这一定都是误会，爵爷跟火灾绝对不会有关系的。”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格兰德尔面无表情地说，“我昨天晚上在酒店里，酒店的名字叫做‘要你管’。”
　　“……”
　　两人无声地对视，敌意的火花在空气中燃烧着，旁边的亚芮和海尔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叫李奥是吧？”格兰德尔说，“如果你想指控一名子爵纵火，最好拿出更确实的证据来。不然你就去治安官那里告发我，看他会怎么说。”
　　李奥显然已经认定格兰德尔是纵火的凶手，毫不退让。
　　“我告发您有什么用呢？反正堂堂的布雷希特子爵是不会在意自己名声的。”
　　“李奥！”亚芮和海尔齐声喝止他。
　　格兰德尔肩上的班杰明很生气，想飞上去啄李奥的眼睛。格兰德尔伸手按住它，面具般的脸没有一丝波动。
　　“要说的就是这些吗？讲完了就滚吧。”
　　李奥嘲讽地一鞠躬，转身离开。
　　海尔不知自己是不是也该走，正在考虑的时候，一大队士兵抬着担架涌入广场，就像昨天一样。
　　同样的，担架上也有一具尸体，胸口同样空空如也，心脏不见了。
　　亚芮看到尸体的脸，再度眼冒金星。
　　“瑞克……”她的声音虚弱无比。
　　格兰德尔扶住她：“你说什么？”
　　“他叫瑞克，是杀死珍妮佛大婶的凶手……”
　　“真的？你确定？”
　　亚芮点头。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不是说没见过他吗？”
　　亚芮的脸色像纸一样白。
　　“因为我……昨晚梦到……梦到他被杀……凶手……叫他瑞克……”她说完就晕了过去。
　　下一个就是你，亚芮……
　　我要杀了你。侵占雪狼之牙的小偷。
　　你逃不掉的……
　　亚芮陷在黑暗中，沙哑毫无温度的威胁在她脑中不断回荡。等到声音好不容易消失，她眨眨扇子般的长睫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第一个看到的是海尔担忧的脸。
　　“亚芮，你醒了？还好吗？”
　　她发现自己正靠在海尔怀里，两人坐在阴凉的大树下。格兰德尔站得较远，脸上仿佛结了一层霜。
　　“我很好，谢谢。”
　　“你刚刚一直说梦话，什么雪狼之牙的。那是什么？”
　　“呃……”亚芮不知所措地看着格兰德尔，不确定该不该把雪狼之牙的事说出来。
　　格兰德尔面无表情地说：
　　“人家问你话呢，回答呀。顺便说清楚，你怎么会梦到那个凶手？还有，脖子上的伤痕哪来的？”
　　于是亚芮把雪狼之牙的由来，以及自己这两天一直做噩梦、听到怪声的事全说了出来，最后再说出葛瑞丝婆婆的事。
　　格兰德尔听完，淡淡地下了结论。
　　“你活该，谁叫你老要去插手跟你无关的事？”
　　海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爵爷，您这话太过分了吧？亚芮只是想帮忙而已。”
　　“是吗？那么请问她到目前为止帮了什么忙？葛瑞丝一个人在悬崖上过得好好的，你一跑去，她马上就死了，你不觉得愧疚吗？”
　　亚芮小声地说：“可是您说过，不要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没错。请问葛瑞丝生病跟你有什么关系？干吗闲着没事跑去看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要跑去葛瑞丝家，也许她过几个小时就会自己清醒，现在还活蹦乱跳？这种会给人添麻烦的无聊善意，还不如不要！”
　　“……”
　　“上次也一样。如果你没有随便跑进黑森林，害我精心布置的猎狼计划失败，今天死在狼人手上的人就不会那么多了。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赚赏金养家，我看根本不是，你只是想出风头，表现得自己比别人勇敢而已。我告诉你，这不叫勇敢，叫做肤浅。”
　　他脸上平静无波，讲话速度却越来越快，因为他快气疯了。气他自己。
　　他到现在还查不出雪狼王的真面目，任由那家伙利用噩梦跟幻听折磨亚芮。他把雪狼之牙交给亚芮当护身符，却连个老太婆都挡不住。他甚至没办法取得狼人的心脏，为亚芮换来走向自由的一百枚金币。
　　他真是废物！
　　亚芮被他说得无地自容，雪白的脸红了起来。她从来不曾对任何人抱持恶意，只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但是她没有想过，就算没有恶意，也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海尔完全不以为然。
　　“爵爷，话不是这么说吧？亚芮总是一片好心替别人着想，如果这叫肤浅，那么没有同情心的人又算什么？我知道您是贵族，不把我们小老百姓放在眼里。但是我告诉您，看到女孩子这么虚弱，不但不照顾她还对着她恶言相向，这种人根本不配当人！简直就是恶魔！”
　　格兰德尔虽然是贵族，但是家道中落无权无势，百姓对他的敬畏原本就少了几分，加上他的态度激怒了海尔，忍不住就朝着他破口大骂。
　　“海尔，不是这样……”亚芮苦恼不已。看来不止是李奥，现在连海尔也要跟格兰德尔为敌了，真是糟糕透顶。
　　格兰德尔默不吭声地盯着两人。过了半晌才开口：“我本来就是恶魔，你现在才知道？”
　　“什么？”
　　“既然你这么体贴，就送她回家啊。”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大，这样不行啊！”
　　班杰明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要是让他们两个感情越来越好，亚芮会被那个猎人抢走的！”
　　“什么抢走，小红帽又不是我什么人。”格兰德尔不耐烦地说，“最好他把那个聒噪女人娶回家，别再让她出来乱跑，从此就天下太平了。”
　　回头一望，海尔已经扶着亚芮站起来，往伯爵家走去。他的动作很细心，看来是个温柔的人。
　　亚芮同情心那么旺盛，应该可以抚平海尔失去妹妹的伤痛吧？
　　也许他们真的可以成为幸福的一对。他由衷地盼望着。
　　因为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幸福的。
　　“受不了，贵族就是这样，只在乎自己的方便，完全不替别人着想。”
　　在陪亚芮回伯爵家的路上，海尔忍不住又抱怨起来。
　　“不过我也有错，如果我不要拖着你到处找狼人，你就不会认识葛瑞丝，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亚芮嫣然一笑，原本苍白的脸已经恢复了血色，有如初绽的玫瑰。
　　“没这回事，是我自己要跟你一起调查的呀。而且子爵说得也没错，如果我不要跑进黑森林，也许这些事都不会发生了。”
　　海尔本来觉得亚芮是个满嘴胡说八道的蠢女孩，对她印象很差；这两天跟她一起调查狼人，发现她说的全是实话，原本的不满全变成了愧疚。现在看她被诅咒缠身，又被格兰德尔痛骂，楚楚可怜的模样更让他疼惜，顿时保护欲直线上升。
　　“什么话！就算你不出现，我看那家伙也没本事独自消灭狼人。而且你又怎么知道会月食？因为月食才让狼人发狂，不是吗？”
　　亚芮叹了口气。说得也是，情况这么复杂，真要追究责任是追不完的。
　　虽然被骂得这么狠，心情低落了一下，但是她知道格兰德尔是真的关心她才会这么严厉，所以很快又打起精神。
　　长年的贫穷生活让她知道，穷人没有意志消沉的权利。他们只能不断地前进，为自己打开生路。
　　“所以海尔，你现在相信有狼人了吗？”
　　海尔苦笑：“事情都到这个地步，我再不相信，就跟治安官一样蠢了。”
　　“对了，听说你跟治安官吵架？”
　　“是啊。我问他为什么当年不肯调查狼人，他说那不科学。科学！那老头办公室里全是乱七八糟的仪器，还有一堆好恐怖的骨骼标本，都快比布雷希特鬼屋邪门了。你知道他现在在忙什么？在做把人载上天的大气球！简直是疯了！所以我跟他说，要是他少花时间玩气球，多点时间查案，搞不好犯人早就抓到了。他气得要逮捕我，多亏被李奥劝住了。”
　　亚芮扑哧一笑。
　　“你真幸运，有李奥那么好的朋友。他一直很担心你，还怪我带坏你呢。”
　　海尔苦笑。
　　“真抱歉，他那人就是这样。因为我是长子，妈妈又走得早，我必须照顾爸爸和妹妹，李奥大概觉得我很可怜，一直很保护我，一看到我出事就大惊小怪。我很感谢他，只是……”
　　“只是什么？”
　　海尔没有回答，反而岔开话题。
　　“对了亚芮，你不是说，雪狼王想要你身上那颗雪狼之牙吗？不如你把它交给我保管，这样狼王就会来找我。一来你不会再受到他威胁，二来我也可以跟他对决，为我妹妹报仇。”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而且子爵叫我绝对不可以把雪狼之牙拿下来。”
　　“拜托，那种烂人你何必听他的话？”
　　“子爵也许脾气坏了点，讲话过分了点，但是我相信他绝对不会害我的。我已经破坏了他的计划，要是再违背他的吩咐，以后就没脸见他了。”
　　海尔说不动她，气恼地叹了口气。
　　刚刚看她傻傻地盯着子爵瞧，就算被痛骂也没有怨言的模样，他现在百分之百相信，亚芮确实跟镇上其他女孩不同，对他这位“诺玛最强猎人”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真是让人不爽！
　　“好吧，毕竟是人家给你的东西，我也不能勉强。但是你不要忘了，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贵族，而你是平民。”
　　“我知道啊，怎么了？”亚芮一头雾水。
　　“所以，不管你有多么依赖他、信任他，他是绝对不可能娶你的。你千万不要想太多。”
　　这一刻，亚芮的脑中浮现出一个念头：这个世界真的是太复杂了……
　　
　　第四章 我家祖先超乱来
　　
　　亚芮睁开眼睛，发现天色已经亮了。
　　“真好，今天没有做噩梦。”
　　她开心地坐起身，马上就发现不对劲。
　　跟她同房间的七个女佣，全都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现在还是夏天，房间里却冷得像要结冰。
　　“你们……怎么了？”
　　七个女佣同时起身，默默朝她逼近。
　　“喂，你们别开玩笑……”
　　亚芮火速跳下床，逃向门口，奇怪的是门居然不见了，连窗户也不见了，只剩四面冷硬的石墙。
　　七个女佣把她逼到墙角，不，不是七个女佣，而是七个没有脸的怪物。她们的五官不知何时全部消失了。
　　“这……这是噩梦吧？我一定还在做梦！快点醒来！一定要醒过来！”
　　她拼命拍打自己的脸，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脱离险境。七双手臂直挺挺地伸向她的颈子。
　　“交出来……把雪狼之牙交出来……”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亚芮想尖叫，却叫不出声来。
　　“轰隆”一声，石墙炸开一个大洞，一个裹着黑斗篷的高大身影冲了进来，朝着七个无脸怪物大喝一声：“滚开！”
　　浑厚有力的声音化成无形的巨浪把怪物打得粉碎，四周顿时烟雾弥漫。
　　亚芮怔怔地想：同样的情景，她好像在哪里看过？
　　烟雾并没有散去，而是逐渐凝结，化成一个巨大的白色人影，朝着黑斗篷男人张牙舞爪。
　　黑斗篷男人昂然瞪视着白色人影。
　　“你也闹够了吧？有本事出来跟我决一死战，不要只会躲在别人梦里搞鬼！”
　　亚芮一惊：这声音是……
　　白影再度变形，这次结成一个狼头，张开足以一口吞下两个人的大嘴，朝黑斗篷男人扑来。
　　黑斗篷男人拔出佩剑，挡住那口利牙。亚芮清楚地看见，狼嘴里少了右边上方的犬齿。
　　在僵持之中，白色狼头逐渐变形，剧烈扭曲。而黑斗篷男人也开始变化，持剑的双臂越变越粗，暴出了青筋，把袖子撑破了。手指也变长，指甲变成了又尖又长的黑色利爪，原本正常的肤色则变成灰绿色。
　　“呜呜呜……”
　　狼头发出愤怒的咆哮声。
　　本以为它会再度散开变形，但它似乎做不到。黑斗篷男人手上的剑开始发出惨绿色的光，有某种东西从狼嘴里不断流入剑上，再灌进剑的主人身体里，看来黑斗篷男人正借着剑吸收狼头的力量。
　　狼头痛苦地呻吟着，黑斗篷男人似乎也不好受。他的身体越涨越大，背部隆起像两座小山。斗篷帽子滑落下来，露出一头长长的乱发，颜色像泥浆一样混浊。
　　而他的头上，长出两只弯曲的长角。
　　当男人的身体涨到跟狼头差不多大时，狼头发狠一咬，将他的手臂连着剑箝在尖牙中，扭头将他甩了出去。他在空中一个翻身，挥剑朝狼头砍下。
　　“呜哦哦！”
　　照理说狼头是由无形的白色烟雾凝结而成，应该不会受伤，但它却发出哀嚎声，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
　　“砰”的一声，狼头化成烟雾，散得无影无踪。
　　黑斗篷男人落到地面，气喘吁吁，显然他也耗了不少体力。
　　亚芮这时才看到他的真面目。
　　乍看之下是人类的脸孔，皮肤却是不自然的灰绿色，脸上还长着奇怪的花纹。一对金色带着红光的眼睛，像猫一样的瞳孔射出凶狠的光芒。他的嘴微微地咧开，仿佛永远闭不上，嘴角隐约可以看见两颗尖牙。
　　亚芮从来没看过这么可怕的脸孔，比狼人还要狰狞。
　　黑斗篷男人一跟她四目相对，立刻倒退两步，仿佛亚芮才是丑恶的怪物。
　　“不要看我！”
　　他用仅剩的一截斗篷遮住脸庞，纵身跃起。背后隆起的肉瘤伸展开来变成翅膀，飞得无影无踪。
　　“等……”
　　亚芮直觉想叫住他，地面却忽然震动起来。
　　“亚芮！起床了！还睡！”
　　睁开眼，隔壁床的女佣正在用力摇晃她。她还躺在床上，其他的女佣已经全部起床，正忙着梳头穿衣。
　　她坐起身来，看着房里乱成一团的景象，一时不敢确定自己是真的醒了，还是又掉进另一个噩梦。
　　“你发什么呆啊？再不动作快点，小心待会没早餐吃！”最年长的女佣骂她。
　　亚芮含糊地应了一声，慢慢爬起来换衣服。看来噩梦已经结束，她回到现实了。
　　真是恐怖的梦啊！
　　忽然间，脑中浮现梦醒之前黑斗篷男人痛苦的眼神，胸口一阵疼痛。
　　为什么，感觉好悲伤……
　　“海尔、海尔，醒醒！”
　　海尔被摇醒，发现自己正躺在李奥床上。李奥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我……怎么会在这里？”
　　“还说咧！我一早出门就发现你倒在门口，叫也叫不醒，还得把你背进来！你昨晚是喝到几点啊？”
　　“我没喝酒啊。昨晚我明明好好地待在家里，还跟我老爸大吵一架，然后……”
　　他努力思索，却发现脑中一片空白，跟父亲吵架后的记忆完全消失。
　　李奥恼火地叹了口气。
　　“我就说吧，你每天都不好好吃饭睡觉，身体早晚出问题。年纪轻轻就开始痴呆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再念了行不行？”
　　海尔别开头，仿佛李奥的视线让他感到刺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友李奥的目光总是像钉子一样紧钉在他身上，让他浑身不舒服。直觉告诉他应该避开李奥，但是，这样一来他就真的变成孤独一人了。
　　心情已经够矛盾了，他居然又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跑到李奥家来，真是自找麻烦！
　　难道他真的这么依赖这个人吗？
　　他起身准备回家，李奥在他背后开口了。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还要去找狼人吗？镇上那么多人，要怎么找？”
　　“简单，我只要看好亚芮就行了，她身上戴着狼族的宝物，狼人一定会去找她。”
　　“什么宝物？”
　　海尔把雪狼之牙的事大致说了一下，李奥一脸受不了。
　　“你干吗老听她胡说啊？”
　　“你怎么还这么固执？明明你也亲眼看到葛瑞丝被狼人附身的样子啊。”
　　“我是说，那颗牙可能是熊或其他东西的牙齿，亚芮碰巧捡到的，根本不代表什么。葛瑞丝可能是发狂、或是中邪，不见得就是被狼人附身。最重要的，你自己有看到那颗牙吗？”
　　“呃……”海尔无言以对。
　　“不如这样，叫亚芮把那颗牙交出来，找公正的人鉴定。如果确定那是狼牙，我们就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要求治安官向教廷求援，他就没有借口拒绝了。”
　　“难讲哦。搞不好汉斯那老头又要硬拗，说狼牙是亚芮假造的，或是从别的地方带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我就亲自跑一趟罗马。就算拼上一条命，我也要见到教皇。这样可以吗？”
　　他诚恳庄重的态度让海尔十分感动，一时说不出话来。不过海尔随即想到另一件事。
　　“还是算了吧。亚芮不是说过吗？满月之夜那晚的事要保密，万一事情闹大，惹火了康拉德伯爵，她就惨了。”
　　“哼！”李奥不耐烦地抓头，“那是细节，细节是可以掩饰的嘛！”
　　“不行，我不想给亚芮添麻烦。”
　　李奥翻了个大白眼，不过他并没有生气，而是轻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海尔瞪他。
　　“没想到你这么在意那小丫头啊。”
　　“我……”海尔脸红了一下，“哪有？我只是觉得她人还不错……”
　　“别害羞、别害羞。”李奥笑着拍他肩膀，“凭良心说，我也觉得她长得比那些浓妆艳抹的贵族千金漂亮多了。而且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你不觉得吗？”
　　的确，每次靠近亚芮，海尔就会闻到一股令人神魂颠倒的味道。本以为是香水，但那气味跟贵族身上名贵又强烈的香水味不同，而是毫无矫饰，清新温柔的气味。他的脸更红了。
　　“很好。有心情注意女孩子，表示你已经慢慢从悲伤中复原了，我这下可放心了……呜！”
　　李奥的笑容忽然消失，痛苦地抱着头。
　　“李奥？你怎么了？”
　　“没事。”满头冷汗的李奥勉强一笑，“可能是晚上没睡好，头有点痛。”
　　海尔这才注意到，李奥的气色不太好，让他有些愧疚。
　　李奥八成是因为太担心他，才弄坏了身体，他却一直不领情，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奇怪的是，他还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可是自己并没有受伤啊。
　　那股气味来自……李奥……
　　痛，难以忍受的剧痛，仿佛全身的肌肤都要裂开了。
　　他咬牙忍耐着身体的痛苦，但是心里的折磨却无法承受。
　　很久没有使用这种力量了。他本来已经发下重誓，不管发生什么事，绝对不再用它。
　　——因为你就是这种体质啊……
　　他的身体里，关着一只不断咆哮的野兽。无比丑陋，无比凶残，绝对不能存在这世上的怪物。
　　只要他感情波动、情绪起伏，怪兽就会借机逃脱。他可以因此得到强大的力量，但是也会给这个世界造成莫大的灾难。
　　自从最后一个家人死去之后，他人生唯一的目标就是要关好这只怪兽，让怪兽永远在他心里沉睡。
　　因此，他必须先牢牢束缚自己。
　　他不再跟别人来往，也不再对任何事感兴趣。
　　他永远维持一张扑克脸，可以连着好几天眉头都不动一下，也不说一句话。就算班杰明跟尤里尔在旁边斗嘴吵得不可开交，他也绝不搭腔。
　　生命变成一池死水，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更不知道冲动为何物。
　　但是自从那个披着红斗篷的女孩出现，把他的人生搞得鸡飞狗跳，一切都变了。
　　他变成一个莽夫，每天大吼大叫，横冲直撞，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他跳起来。光是想到这女孩可能会遭遇到何种危险，他就胆战心惊。
　　为了进入她的噩梦保护她，他甚至使用了怪兽的力量——禁忌的力量。
　　再这样下去，他整个身心都会被吞噬，变成不折不扣的怪物。
　　严格说来，这女孩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人性；可笑的是，他又为了她，逐渐牺牲自己的人性。
　　但是他不觉得可惜。
　　他不在意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也不想把她占为己有。这女孩的人生不该毁在怪物的手上。
　　他只希望她平安无事，永远不要落入坏人手上。而且，永远不要看见他丑陋的真面目。
　　只要这样就好了。
　　亚芮第三次走进黑森林。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森林变得不太一样，变得……充满敌意。
　　每走几步，她的衣服就会被树枝勾住，或是脚下忽然冒出一根树根绊住她。只要稍微靠近某棵树，总会有一根尖锐的树枝正对着她的喉头，或是心口。
　　也许是她想太多，但是前两次进森林并没有这种状况。大概森林里的树木也觉得她不该再来了吧。
　　明知格兰德尔不欢迎她，还厚着脸皮跑进森林，实在太不知死活了。但是有件事她一定要向格兰德尔确认，就算又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她也只好认了。
　　其实她自己也很犹豫，到底该不该来找格兰德尔。并不是因为在广场被他痛骂，而是为了海尔说的话。
　　——他是贵族，你是平民，不管你有多么依赖他，他是绝对不可能娶你的。
　　“海尔真是的，干吗讲那种话？”
　　亚芮满脸通红，喃喃抱怨着。
　　“我当然知道子爵不会娶我啊，我再怎么傻，也不会傻到妄想跟贵族结婚！我只是……只是……”
　　只是动不动就会很想见到格兰德尔，想要看他过得好不好，希望能让他冷静面具底下的哀伤消失……
　　算了吧，格兰德尔自己会照顾自己，根本不需要她。
　　她果然是个自以为是的傻瓜啊。亚芮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来到布雷希特城堡，就连城堡也跟之前不一样了。
　　走进森林的时候明明还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一靠近城堡，顶上的天空却变成黑压压的一片，拒绝所有光明。石墙和窗户上的破洞像是一张张大嘴，正发出无声的惨叫。
　　当亚芮走到门前，门边的石像鬼忽然哗啦一声，裂成两半倒下来，碎片差点砸到她。
　　“哇，好危险！”
　　亚芮惊魂甫定，伸手推门，却怎么也推不开。她想要敲门，又改变了主意。
　　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让屋里的人知道她来了。
　　抬头看到二楼有一扇窗户没关，她小心翼翼攀上石墙，踩着墙上的裂缝跟半脱落的石块，一步步往上爬，终于爬进了窗户。
　　一进到屋里，立刻听到一阵恐怖的呻吟，响遍整座城堡。
　　“呜……呃呃呃……啊……”
　　这声音像是负伤野兽的咆哮，也像冤魂的哀鸣。
　　亚芮全身僵硬，脑中一片空白。直到呻吟声停止，她才回过神来，摸索着走出阴暗的房间。
　　城堡比之前更凌乱，原本完好的柱子和墙面上，多了许多爪痕和碎裂的痕迹。四周一片寂静，居住在此的一人一鸟一妖精都不见踪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呻吟声又响了起来，亚芮鼓起勇气，朝声音的来源走去。
　　沿着走廊，她发现自己来到上次格兰德尔为她治疗的房间，也就是格兰德尔的卧室。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所以是格兰德尔在呻吟喽？他生病了吗？
　　门“咿呀”一声推开，亚芮直觉地躲到墙后，看到尤里尔和班杰明走出来。
　　“怎么办？老大这次情况很严重耶。”班杰明忧心忡忡。
　　尤里尔跟他相反，非常地开心。
　　“哪里严重？这是可喜可贺的事呢。我们主人终于要脱离无用的肉体，变成更加强大的生物了！这样的主人才配得上圣剑乌尔坎特啊！”
　　“我说尤里尔，你的妖精脑袋里到底装什么啊？”
　　“哼，反正不是你这颗笨鸟脑袋可以理解的东西。”
　　“我才不屑理解哩！”
　　两人的斗嘴声远去之后，亚芮从藏身处走出来。
　　格兰德尔的房门有点变形，门无法关紧，呻吟声不断从门缝中漏出。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
　　屋里很暗，隐约可以看到格兰德尔背对她坐在床上，全身缩着一团，前后不断摇晃着，嘴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
　　亚芮深深后悔自己的莽撞。到底为什么要跑来？她又帮不上格兰德尔的忙，况且他一定不希望这副模样被人看到。
　　正打算默默退出去，不料床边有个东西忽然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床上的格兰德尔跳了起来，一回头看见了亚芮。亚芮也看见他了。
　　虽然光线很暗，她仍然可以清楚看见，他的眼睛发出不祥的金色光芒，双手长着尖锐的黑爪，背后有奇怪的凸起，头上长着两根角，不过正在缩小之中，脸上有一些奇怪的纹路，但是颜色很淡，要很仔细才看得清楚。
　　而刚刚掉在地上的东西，是一柄剑，昨晚梦里黑斗篷男人用的剑。
　　格兰德尔就是黑斗篷男人，那个面目狰狞的怪物。
　　亚芮屏住了呼吸，却一点也不惊讶，她正是为了确认这件事而来的。
　　梦里，黑斗篷男人用吼声震开怪物的景象，跟当初格兰德尔喝退尤里尔的情况几乎一样。而且他变身后的脸孔，虽然变化很大，那端正的五官仍然属于布雷希特子爵。
　　此时的新发现一点也吓不倒她，但是格兰德尔受到的惊吓非同小可。
　　被看到了。他死都不想让她看到这副难看的模样……
　　就连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愿都不能实现！
　　他眼中喷火，大步走向她，好不容易才复原的俊美五官，又被狂怒切割。
　　“你又跑来干什么？来看恶魔吗？现在看到了，开心了没？叫你不要到处乱跑你是听不懂吗？为什么你就是学不会少管闲事！”
　　“对……对不起……”亚芮愧疚不已。
　　“滚，给我滚出去！”
　　亚芮抓紧身上的红斗篷，飞奔了出去。
　　树木、土地、石块，还有风，各种精灵正兴奋地欢呼着。
　　“猎物上门了！新鲜的哦！”
　　“好香的味道，她的血一定很甜！”
　　“血给你，我要她的眼睛！碧绿的大眼睛最美味了！”
　　“我要心脏！”
　　“我要那双可爱的小手，还有那件漂亮的红斗篷！”
　　一个清脆的女声制止了他们，正是千年树精妮芙。
　　“各位，她是格兰德尔的客人，大家还是不要随便动她吧。”
　　精灵们不服气地反驳：
　　“我不管！之前已经放过她两次了，现在是第三次，怎么能让她轻易脱身？”
　　“是啊，妮芙姐姐，你不是也听到格兰德尔把她赶出来吗？既然他不欢迎她，我们也不用对她客气啊。”
　　“杀了她！杀了她！”
　　在森林中奔跑的亚芮听不到这些呼喊，她只知道周围明明没有刮风，树木却摇动得好厉害，折断的树枝动不动掉在她身上，砸得她眼冒金星。
　　不但如此，她找不到出去的路。明明已经走过好几次了，眼前的景色却越来越陌生。
　　最糟糕的是，身后一直传来脚步声，有些形状不明的黑影在追她。
　　“啊！”
　　一个疑似老鼠的东西忽然窜出，在她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亚芮停下脚步，发现原本就不甚明亮的森林，已经变成全然的黑暗，连四周的树木轮廓都看不清。
　　“奇怪，现在明明是白天……”
　　在包围她的黑暗之中，出现了许多对发光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哎呀，不妙了。”亚芮喃喃自语。
　　照理她现在应该更惊慌一点，但是惊慌有什么用呢？
　　在死寂之中，一只大手从黑暗中伸出，朝她抓来。
　　这时刮起一阵猛烈的大风，树枝泥沙满天乱飞，亚芮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大风停止后，她才看到格兰德尔挡在她身前，抓住那只攻击她的大手。
　　他又变成昨晚她梦里的模样，只是更巨大更骇人，两翼伸展开来足足有十公尺宽。强烈的杀气从每个毛孔涌出，都快把森林烧掉了。
　　“爵爷……”
　　格兰德尔使劲拉扯，把大手的主人往外拖。黑暗中忽然窜出许多藤蔓，将他牢牢缠住。
　　亚芮正想帮他扯掉藤蔓，但格兰德尔大喝一声，所有藤蔓应声断裂，树木也震倒了一大半。
　　大手瞬间消失，化成无数黑影，和埋伏在黑暗中的其他魔物们一起发难，朝他扑去，格兰德尔拔出腰间的长剑，划出一道绿光，把他们全数弹开。
　　在残枝断叶之中，又出现了一个人。不，不是人类，外表有点像，却有着人类没有的优雅灵气。他有长而飘逸的金发，像尤里尔一样的尖耳，还有俊秀的五官，眼神却凶狠无比。
　　就连亚芮都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精灵。
　　金发精灵挥舞镶着宝石的弯刀，朝格兰德尔砍去。
　　他的动作轻盈迅速，普通人根本连眼睛都来不及眨就被砍死了。只是格兰德尔虽然体积庞大，武器也比较沉重，速度却是一点也不输金发精灵。亚芮完全看不清两人的身影，只看到刀剑相击冒出来的火花，还有不绝于耳的撞击声。
　　“铛”的一声，金发精灵的弯刀脱手飞出，格兰德尔的左手勒住他的颈子，将他高高举起。
　　“呜……”
　　金发精灵不能呼吸，痛苦挣扎着，白皙的脸逐渐变成青色，嘴角涌出鲜血。
　　亚芮看到他这副惨状，有些不忍，再回头看格兰德尔，发现他居然在笑。
　　平时总是紧闭的双唇，现在大大咧开，金色的眼中露出残忍的光芒，显然精灵的血和垂死挣扎让他很兴奋。
　　直到此时，亚芮才真正感觉到恐惧。
　　这不是格兰德尔！
　　又有一个精灵凭空出现，这次是女性，丰盈婀娜的身体，碧绿的长发——是妮芙。
　　“格兰德尔，你手上抓的是精灵王欧伯龙的亲戚。要是你杀了他，整个精灵王国都不会放过你的。”
　　亚芮也鼓起勇气开口：“爵爷，您已经打赢了，放过他吧。”
　　格兰德尔根本没有听见她或妮芙的声音，一面呵呵呵笑着，手上不断加重力量，一点一点把金发精灵的生命之光捏熄。
　　“喂，格兰德尔！”妮芙有点着急了。
　　“爵爷，求您住手！”
　　“呜哇……”金发精灵呕出更多血，舌头也伸了出来。
　　亚芮来不及细想，挤出全身力量大喊：
　　“格兰！住手！”
　　格兰德尔全身一震，下意识地松手，金发精灵掉在地上，意识不清地呻吟着。
　　妮芙飞快扶起他，对格兰德尔说：“我欠你一次。”说完再朝亚芮一点头，消失了踪影。
　　森林又恢复了原状，之前包围他们的黑暗，还有窥伺的眼睛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发呆的格兰德尔和松了一口气的亚芮。
　　“格……爵爷……”
　　话还没讲完，脚下的地面忽然塌陷，两人一起摔了下去。
　　“格兰，格兰，醒醒啊！”
　　带着哭腔的声音把格兰德尔从晕眩中唤醒，他睁开眼睛，发现他躺在一个深深的地洞里，离地面至少有二十公尺。亚芮坐在他身边，担心得快疯了。
　　“呜！”格兰德尔稍微挪动身体，马上感到一阵剧痛。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原形，两条腿却摔断了。
　　之前的大战打得太激烈，把土精灵吓跑了，结果地层变得脆弱，让他摔得七荤八素。
　　亚芮呜咽着说：“掉下来的时候，你用身体护住我，结果我没事，你却……”
　　格兰德尔轻叹一声：“放心，这点小伤马上就复原了。”
　　“怎么可能？你严重骨折耶！”
　　“小姐，就跟你说过，我是恶魔啊……”
　　发了一顿脾气，又跟精灵大战一场，他现在全身虚脱，连讲话都嫌累。
　　再度躺下，转头看到亚芮仍是一脸担忧。
　　“别担心，等我伤好了就带你出去。”
　　“哦……”
　　亚芮这时才有余力四处张望，地洞周围的状况又让她大吃一惊。
　　地洞的垂直壁面上，浮着一张又一张的人脸，挤得满满的。每一张脸的表情都极为凄惨哀怨，比格兰德尔家里的画像更让人胆寒。
　　“不要看。”格兰德尔伸手把红斗篷的帽子拉起，盖住她的眼睛。“那些都是以前死在森林里的人，他们的怨念无法散去，全都聚在这里。”
　　他忍不住又开始说教，“所以我就说啊，这地方很危险，叫你不要一直跑来，你就是不听……”
　　“可是，我想见你……”亚芮现在脑中一片混乱，讲话特别诚实。
　　她的眼睛被盖住，看不到格兰德尔发红的脸。
　　格兰德尔轻咳一声。
　　“话说回来，看到我的真面目居然没被吓死，你的胆量还真是超乎常人啊。”
　　“因为你救了我呀。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被那只大手跟那个金发帅哥还有一群怪东西杀死了。”
　　“大手、帅哥还有那些怪东西通通叫做‘精灵’，他们才是这森林真正的主人。我向来是尽可能跟他们和平相处，不过一旦被逼急了也顾不得和平了。”
　　格兰德尔笑了出来，笑声却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
　　“刚才当我手中掐着那家伙的脖子时，心里觉得非常兴奋。他的性命完全在我掌中，只要我轻轻一捏就会粉碎，这种感觉真的很愉快，你知道吗？”
　　“……”
　　“所以我不是去救你的，只是顺从我的喜好做事而已。我喜欢杀戮跟鲜血，这就是我的本性，恶魔的本性。你根本不用感激我，懂吗？”
　　“为什么你老要说自己是恶魔？你明明就是活生生的人类啊。”
　　“你不是还看过活生生的人类变成狼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格兰德尔又呵呵笑了两声。
　　“而且狼人是因为运气不好被咬才变身，我可是天生就流着恶魔血，比他们更糟糕呢。”
　　天生流着恶魔血？怎么可能？亚芮一头雾水。
　　“反正也没必要隐瞒了，眼前又困在这里出不去，你就听我讲讲故事吧。”他豁出去了。
　　几个世纪以前，布雷希特家族还没有贵族封号，男主人菲利普只是个有志难伸的下级军官。为了出人头地，他到处寻找门路，求神问卜，希望得到功名和富贵。
　　最后这股强烈的执念引来了恶魔。
　　“只要你把身体借我使用一年，我就让你如愿以偿，一辈子荣华富贵，飞黄腾达，一年后我就把身体还给你，绝不食言。如何？”
　　恶魔对菲利普提出了条件。
　　菲利普被这个看似优渥的条件迷惑了，让恶魔进入他的身体。借着恶魔的力量，他果然在战场上大显身手，赢得许多重要战役，还娶了贵族千金为妻，最后被册封为子爵。
　　但是，当一年的期限快要到期时，菲利普开始害怕，万一恶魔离开，这些好不容易得到的成就又会被夺走。因此他做了一件傻事：要求恶魔继续留在他身体里，恶魔当然很开心地答应了。
　　随着时间过去，菲利普开始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他的个性越变越暴躁，不但常常虐待战俘，还动不动跟其他同僚争执。那些跟他结怨的将领总是很快就死于非命，因此开始传出流言，说菲利普崇拜恶魔，大家逐渐疏远他，连国王都怀疑他。
　　这时菲利普才感到害怕，要求恶魔离开。但是这回恶魔可没那么好说话了。
　　“是你自己要求我留下来的，怎么可以随便赶我走？”
　　这就是恶魔的把戏，表面上他会严格遵守契约，但是他会用各种巧妙的方式，引诱人们违反契约。到了那个时候，就只能任恶魔宰割了。
　　菲利普后悔莫及，却没有办法脱身。他只好采取一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每当他觉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行为的时候，就独自躲到山上修身养性，等脑袋清醒一点再回家。但是过不了多久，他又会发作，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就这样纠缠了五年，恶魔住在他的身体里吸他的生气，魔力越来越强，情况更加难以收拾，布雷希特家族的名声也越来越坏。
　　“结果怎么办？向教皇求救吗？”亚芮听得非常紧张。
　　“怎么可能？”格兰德尔苦笑，“要是让教廷知道他跟恶魔做交易，全家都会被烧死的。”
　　“那怎么办？”
　　“最后子爵夫人用尽办法，请来了七个女巫。在那个时代，女巫还是很受敬重的，而那七个女巫更是以法力高强闻名。她们七个人一起举行驱魔仪式，进行了三天三夜，终于把恶魔赶出菲利普的身体。但是恶魔现身的同时，顺道叫出了更多魔物，差点就要造成无法收拾的灾害。女巫们没有能力杀死恶魔，只能把他驱赶到另一个世界。为了把他挡在那里永远不能回来，她们七个甚至牺牲了自己的生命，用灵魂织成封印把恶魔锁住。菲利普虽然恢复正常，却从此一病不起，没几年就死了。”
　　亚芮问：“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很疑惑，这都几百年前的事了。
　　“关系可大了。子爵夫人为菲利普生下一个儿子，问题是这儿子是在恶魔附身期间受孕的，所以他不止是菲利普的儿子，也是恶魔的儿子。你懂了没？从此以后，布雷希特家族世世代代的子孙，身上都流着恶魔的血。由于恶魔被驱逐之前留下诅咒，每一代的子爵都很短命。短命就算了，恶魔还留下一句话：‘三十代之后，我将重新降生于这个家。’第三十一代的布雷希特子爵，就是在下。所以我身上的恶魔血比历代子爵更浓，从小我身边的灾难也特别多。我的奶妈在帮我烧洗澡水的时候，掉进滚水里烫死；家庭教师上课上一半忽然发疯，马童在替我上马鞍的时候被马踩断腿，没一天不出事。”
　　他的声音有点颤抖，土壁上的鬼脸感应到他的情绪，表情变得更加阴惨。
　　“本来以为只是不幸的巧合，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可以只凭意念就让东西移动，还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最重要的是，当我激动或生气的时候，我的脸跟身体会变形，丑得连自己都不敢看。最后我终于明白了，我是为了制造灾祸而出生的，光是我的存在，就会让别人不幸。”
　　亚芮反驳：“才不是这样！”
　　“这不是你可以做主的事，连我都不能做主。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离别人远远的，尽量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也不要使用我那些该死的能力。可是……”
　　遇到亚芮之后，他的决心却一直动摇。不过这话没必要告诉她。
　　“反正呢，我迟早会变成真正的恶魔，这是没办法避免的。你要是不想死，就离我越远越好，懂吗？”
　　亚芮扯下帽子，毫不客气地回答：“对不起，我很笨，听不懂。”
　　“喂……”
　　“如果你是恶魔的话，一开始就不会为了保护我跟狼人战斗，也不会替我疗伤，直接让我被狼人咬死不就好了？你还送我雪狼之牙，又跑进我梦里赶走雪狼王，刚刚还救了我一命。心地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变成恶魔？”
　　“就算出发点出于善意，最后也可能变成糟糕的后果，你到现在还不懂吗？”
　　亚芮无话可答。
　　格兰德尔为了保护她，一再动用恶魔的能力，等于把自己一步一步往黑暗的深渊里推。如果他真的成魔，罪魁祸首就是她。
　　她下定决心：“我不会让你变成恶魔的！”
　　格兰德尔觉得很可笑：“哦，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她又答不出来了。
　　“别说蠢话了。我的剑呢？”
　　亚芮四下找了一会，在地洞的角落里找到了那把剑。
　　这把剑非常古老，剑身比伯爵家里的剑宽两倍，也很沉重。剑鞘是青色的，上面用金线鑴刻着拉丁符文，只是很多地方生了锈斑，还有疑似血迹的斑点。
　　她把剑搬到格兰德尔身边，问：“这就是圣剑乌尔坎特吗？”
　　“你怎么知道？”
　　“尤里尔说的。”
　　格兰德尔冷笑。
　　“尤里尔。哼，那家伙眼里就只有这把剑。这也没办法，当初他宣誓效忠于我，条件就是等我死后，这把剑就归他。妖精就是这种东西，只在乎利益交换，根本不在乎道义跟人情。你千万要小心他们。”
　　“这把剑那么珍贵啊？”
　　“它本来的名字叫做卡理班恩，是由英国的矮人所打造，原本被插在一座岩石里，作为英国王权的象征，把它从石头里拔出来的人就能当英国国王。”
　　亚芮很兴奋：“这就是亚瑟王的石中剑？”
　　“你知道亚瑟王的故事？了不起。亚瑟王把它拔出来，当上了国王，但是没几年卡理班恩就断了。矮人收集断剑的碎片，把它浸在龙血里一个月，再重新铸造，以火神之名，把它取名为乌尔坎特。新的剑比原来那把更坚固，魔力更强，也难怪尤里尔眼红。我某一代的祖先曾经周游列国，想要找寻解开恶魔诅咒的方法，结果诅咒没解开，只带了这把剑回来，又引来一堆妖魔鬼怪，实在是很无奈。”
　　亚芮充满敬畏地抚摸着剑鞘上的刻纹，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既然石中剑在你手上，就表示你可以当英国国王喽？”
　　“我……”格兰德尔的表情变得很像旁边土壁上的鬼脸，“亚瑟王都死了几百年了，你觉得英国人会理我吗？”
　　“啊，对哦。而且还得先把它插到石头里再拔出来。”
　　格兰德尔深深觉得，要搞懂这个女孩子的思考回路，比跟精灵决斗还要困难。
　　“我的腿好了，我们出去吧。”
　　他站起身，伸手搂住亚芮的腰，纵身一跃，轻轻松松跳出了地洞。
　　亚芮低头看着地洞，土壁上的脸孔也纷纷抬头凝视她。
　　其实看久了，感觉这些鬼脸也没那么可怕。
　　“大家再见啦！”
　　“你干吗跟他们说再见啊！”格兰德尔很想一头撞上山壁自我了断。
　　这时森林已经完全恢复原状，消失的道路也回来了。
　　“沿着这条路就可以走出森林了。”格兰德尔说，“如果你真的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就听我的话，永远、永远不要再进来。”
　　“那你呢？”亚芮仰头盯着他，“你打算一辈子躲在森林里，任由自己变成恶魔吗？这样不行吧？”
　　格兰德尔一笑。
　　“当然不行喽。再过个几年，日耳曼就会被法国打得落花流水，到时搞不好连这片森林都没了。”
　　“你怎么知道？”
　　“树精灵告诉我的，他们的消息可灵通呢。法国现在是一个叫做拿破仑的矮子当家，这家伙矮归矮，非常会打仗，加上他的野心是统一欧洲，早晚会打到这里来的。到时候我就要以布雷希特子爵的身份参战，然后光荣战死。”
　　“什么……”亚芮瞠目。
　　那时，日耳曼地区名义上是由神圣罗马帝国统治，实际上却是大小诸侯各自为政，有如一盘散沙，一旦拿破仑的铁骑打过来，可说毫无胜算。
　　也就是说，格兰德尔求死的决心一定会实现。
　　“这么一来，历史就只会记载布雷希特家族的英勇，那些崇拜恶魔、鬼怪缠身的丑闻，全都可以一笔勾销。这样不是很好吗？”
　　一点也不好！亚芮很想反驳他，却说不出话来。
　　“永别了，格林小姐。虽然拜你所赐吃了很多苦头，还是很高兴认识你。”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亚芮才刚回到伯爵府邸，马上就来了两个士兵，要她立刻去见治安官。
　　汉斯坐在宽大的皮椅上，白发像雪一样闪耀光芒，他的脸色却蜡黄黯淡，黑眼圈深得吓人。他身边坐着一个服装笔挺的中年男子，戴着单片眼镜，模样很斯文。
　　办公室里还有另外两个人——李奥和海尔。
　　亚芮以为汉斯要问她葛瑞丝死亡的状况，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就让她脸色大变。
　　“格林小姐，听说你身上戴着狼人的牙齿？”
　　旁边的海尔一脸愧疚。
　　“对不起，亚芮，我本来也不想这样做的……”
　　结果他还是被李奥说服，把雪狼之牙的事情告诉汉斯。
　　“这是查明真相的最好办法，你这么明理的女孩，应该不会反对吧？”李奥泰然自若地说。
　　“……”
　　汉斯接着说：
　　“海尔先生一直认为，最近一连串的血案都是狼人造成的，他要求我报告教廷，请他们派驱魔师来。我这个人向来崇尚科学，无论是狼人还是吸血鬼，全是荒唐的民间传说，我根本不可能当真，所以海尔对我非常不满，认为我办案不够认真。但我绝对不是个冥顽不灵的人，只要能拿出证据证明狼人存在，我非常乐意承认自己的错误。”
　　他指指身边的中年男子。
　　“这位是我的客人，法兰克福大学的韩特教授，他对生物学非常有研究，所以我想请他鉴定一下那颗所谓狼人的牙齿，如果真的是狼牙，我就相信你们的话。小姐，请你把那颗牙给他看看吧。”
　　亚芮把狼牙坠子拉出领口，韩特教授吓了一跳。
　　“狼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牙齿啊！”
　　海尔说：“所以才说不是普通的狼，是狼人。你检查一下，只要不是熊牙或是狮牙虎牙，应该就可以证明是狼人了吧？”
　　李奥接口：“再不然就是某种没人见过的新品种野兽。”
　　韩特教授走到亚芮面前，检视她手上的雪狼之牙。
　　“光是这样子看，我实在看不出所以然。请小姐把它交给我，让我拿去实验室做一些精细的鉴定，才能判断真伪。”
　　“对不起，我不能把它拿下来。”亚芮一口拒绝。
　　海尔急着说：“亚芮，我知道你很听布雷希特子爵的话，但是……”
　　“不是子爵说的，是我妈妈。”
　　“什么？”海尔目瞪口呆。
　　“这是我家的传家宝，我妈把它交给我，要我绝对不可以脱掉。”
　　“等等！你不是说，这是你被狼人咬之后留在你手臂上，然后子爵做成项链给你当护身符的吗？”
　　亚芮平静地说：
　　“对不起，我说谎。我只是想跟子爵攀关系做朋友，所以编一堆谎话。子爵根本不知道这颗牙的事情。”
　　海尔反驳：“不对啊！那天在广场上，子爵明明要你告诉我雪狼之牙的事……”
　　“我再说一次，子爵跟雪狼之牙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下定了决心，不管发生什么事，绝对不再拖格兰德尔下水。
　　“你……”海尔瘫在椅子上。
　　汉斯慢条斯理地说：
　　“格林小姐，我觉得你的话漏洞百出。为了你自己好，建议你还是快点把项链交出来。我以治安官的身份，命令你协助办案。”
　　“那就请您逮捕我吧，或是把我当成疯子锁起来，这样就连审判都免了。就像您对待葛瑞丝婆婆那样。”亚芮面不改色地说。
　　汉斯脸上显出怒意，其他三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小姐你想清楚，如果你坐牢，谁来赚钱养家？你总要为家人着想吧？”
　　“谢谢您的关心，我相信人是很坚强的。不管身上背着什么诅咒，不管被别人怎么诬蔑陷害，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我跟我的家人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绝对不会像某人一样，天天等着上战场送死！放心吧！”
　　众人目瞪口呆：她在说谁啊？
　　“请问我被逮捕了吗？如果没有的话，请容我告退，我还有一堆工作要做呢。”
　　汉斯一挥手，让士兵送她离开。
　　走出办公室，亚芮快步走向康拉德伯爵府邸，她的心跳也很快，心脏几乎要蹦出胸口。
　　她刚刚还真是强悍啊，原来她是这么泼辣的女人，连自己都不知道呢。
　　不过，此时她心里的确充满愤怒。
　　那么年轻俊美，武艺高强又勇敢善良的格兰德尔，未来唯一的计划居然是战死！就为了几百年前，祖先一时糊涂带来的诅咒。这还有天理吗？
　　而她自己，不但无法帮他解除诅咒，还一直闯祸，害他状况不断恶化，简直是不可原谅！
　　就算汉斯真的抓她坐牢，她也无话可说。
　　“……死吧……去死吧……”
　　亚芮停下脚步。那个不断纠缠她的幻听又来了。冰冷、沙哑、充满恶意的声音塞满了她的脑袋，右臂也痛得像火烧。
　　“贱人，你的死期快到了……”
　　“给我闭嘴！”
　　亚芮厉声大喝，路上的行人纷纷停步，惊讶地看着她。亚芮连忙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跟我老公吵完架，忍不住发泄一下，不好意思吓到各位了。”
　　她快步走开，走到无人的小路上才停下来，对着入侵她脑子的敌人开骂。
　　“喂，你还在吧？怎么不讲话了？哦，你只敢在人多的地方偷袭我，等到我可以回骂就缩起来了是吧？真是好英勇，好光明磊落哦！”
　　她握住胸前的雪狼之牙，气势汹汹地说：
　　“你会在我脑中啰里啰嗦，我就不会吗？跟女人比唠叨，您找错对手了！不要只会放狠话，想要雪狼之牙，就光明正大来抢啊！啊，不对哦。”
　　她讥讽地笑了出来。
　　“你不敢，对吧？只要我身上戴着雪狼之牙，你就不能动我一根寒毛。哈！你根本拿我没辙，所以只会用幻听、噩梦这种小手段来整我，对吧？真不愧是雪狼王啊！”
　　她终于明白了，只要坚强起来，她就可以保护自己，不需要再依赖格兰德尔，也不会再连累他。
　　“怎么样，今天晚上你又要来我梦里作客吗？欢迎哦！我一定好好招待你的。啊，对了，唱首歌给你听吧？以前有人说我唱歌是‘媲美五百只鸭子’哦，有没有很期待呀？告诉你，有什么花招尽管使出来，我陪你玩到底。至于雪狼之牙，你这辈子休想！”
　　雪狼之牙忽然发热，让她吓了一跳。
　　“呜！”
　　在两条街之外，一个男人忽然倒退了一步，好像被某个无形的东西迎面击中。
　　他蹲下身来，手捂住口鼻，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来。
　　“该死的女人，居然……”
　　狼人跟被咬的猎物之间会产生联结，狼人可以借由这个联结攻击受害者，同样的道理，人类当然也可以还手。只是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人可以反过来对狼人使用精神攻击，直到此刻。
　　失去王位的雪狼王咬牙切齿，缺了一颗牙的缝隙显得特别明显。
　　“很好，这是你逼我的。后果自己负责！”
　　
　　第五章 飞上去，掉下来
　　
　　傍晚，白发苍苍的老人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发现里面有人在等他。
　　老人立刻头痛了起来。他承认自己很欣赏这个年轻人，但是他也知道，这小子的出现就代表麻烦。
　　“你跑回来干什么？刚刚的事可不是我的错。”
　　“我知道啊。”年轻人大剌剌地坐在主人的座位上，懒洋洋地说，“你一直很挺我，所以我想请你再帮一次忙。”
　　老人皱了皱鼻子：“有血腥味。你又受伤了？”
　　年轻人显得有些不自在。
　　“天气太热，流鼻血了。”
　　老人冷笑。
　　“是吗？我还以为是你对别人使用精神攻击，结果魔力反弹打到自己呢。说得也是，精神攻击对意志坚强的人不管用，这点你早就知道了，当然不会蠢到自己找罪受喽。”
　　“……”
　　“骄者必败啊，小子。你也该受点教训了。”
　　“我不是来听你说教的。”年轻人不耐烦地说，“你到底帮不帮忙？”
　　“如果你真的想当雪狼王，就该学着自己收烂摊子。”
　　年轻人站了起来。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烂摊子。你看看我们现在折损多少同伴了？大家不是毒发身亡就是发狂乱杀人，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把教皇的驱魔师引来的！眼前是最需要雪狼王的时候，而最适合当雪狼王的人就是我。你要是不希望狼人灭族，就照我的话做！”
　　老人瞪视许久，叹了口气。
　　“你要我怎么做？”
　　年轻人把他的计划说出来，老人提出一些意见，花了一些时间商量妥当。
　　然后年轻人在纸上画了一张像。
　　“你见过这家伙吗？”
　　“没有。这是谁？”
　　“那女人的帮手，相当厉害。”
　　老人仔细端详着画像，那是个长着龙的翅膀，躯体却像人类的怪物。
　　“我听说过类似的东西，只是从来没碰过。不过我确定一件事：要是你惹上这家伙，最好先避避风头。等你拿回雪狼之牙、加上变身之后也许还有胜算，眼前你是绝对赢不了他的。”
　　自从在街上当众发飙之后，亚芮再也没有做噩梦，幻听也停止了，让她享受了几天平静的生活。
　　然而，笼罩着诺玛镇的灾难仍未退去，连着好几天，人们一再发现残破的尸体，还有许多人无故失踪，全身发黑病死的人数也直线上升。镇民人心惶惶，生怕有瘟疫散播。对于命案迟迟未破，他们更是怨气十足，批评镇长和治安官的声浪越来越高涨。
　　镇长急得焦头烂额，治安官汉斯却不动如山，只顾着打造他的宝贝热气球。
　　至于亚芮的主人康拉德伯爵，他忙着跟芙拉妮小姐谈情说爱，对四周的恐慌情绪无动于衷。反正死掉的都是平民，不关他的事。
　　这天伯爵接到通知，治安官汉斯的热气球做好了，想借他的院子试飞。伯爵想到这是出风头的大好机会，便一口答应，顺便借此名义举办宴会招待附近的贵族，主客当然是鲁德维希公爵和芙拉妮小姐。
　　府邸的仆人全体动员，日夜不停地准备宴会上需要的鲜花、美酒，当然还有大量美食。
　　亚芮正在厨房里忙得晕头转向，却被人通知有访客。
　　来的人是海尔。他为伯爵的宴会带来上等鹿肉，顺便找亚芮单独谈话。亚芮以为他要为汉斯办公室里的事骂她一顿，结果却大吃一惊。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你要去哪里？”
　　“去罗马。既然汉斯不相信我，我就自己去见教皇。”
　　“罗马很远耶！路上又危险，而且去了也不见得能见到教皇，何必呢？”
　　“我知道。但是某人明明可以帮我说服汉斯却又不肯，我只好靠自己了。”
　　“海尔，我……”亚芮很尴尬。
　　海尔摇手。
　　“没关系，我明白。不管你说谎的理由是什么，反正一定跟布雷希特子爵有关。你最重视的人就是他呀。”
　　“对不起，”亚芮满心愧疚，“我知道是我不好，但是你真的要跑去罗马吗？你爸爸怎么办呢？”
　　“我老爸？他已经失踪好几天了。”海尔一脸不在乎，“反正他八成又跑去哪里喝酒，过两天就会醉醺醺地回来了。就算没有我，他一样活得好好的，不用担心。”
　　亚芮叹了口气，看来是劝不动他了。
　　“那你路上小心。”
　　“你也是，注意安全，千万别被狼人逮到。”他苦笑一声，“希望我回来之后，你已经恢复清醒，对子爵死心了。”
　　这么可爱的女孩，偏要跟那个声名狼藉的没落贵族纠缠不清，他实在是看不下去。
　　亚芮默默地看着他离去，越想越担心：万一教皇真的派了驱魔师来，格兰德尔会不会也有危险？
　　“班杰明，怎么样，有没有找到？”
　　班杰明刚刚才从镇上飞了一圈回来，还有些气喘吁吁。
　　“没有耶，老大，那家伙不晓得躲到哪里去了。”
　　格兰德尔啧了一声，居然被那个人给逃了！
　　上次他进入亚芮的梦境，跟雪狼王大战一场，虽然后遗症很严重，却得到一个重大突破：他知道雪狼王是谁了。
　　在梦境里，他打伤了雪狼王。虽然那只是精神上的伤害，他仍然可以闻出对方的血味、灵魂的味道。
　　而且还是他认识的人的味道。
　　该死的家伙……
　　“对了老大，还有个好消息，那个猎人好像要离开镇上了。”
　　“海尔？镇上乱成一团的时候，他要去哪里？”
　　“管他去哪里？”班杰明开心地说，“这样一来就没有人跟你抢小红帽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白痴！”格兰德尔大骂，“他走了谁来照顾小红帽？真是不负责任！”
　　尤里尔说：“既然如此，主人您只好把那姑娘带进城堡，自己照顾她了。”
　　“对呀，老大，机会难得，你再不快点出手，铁定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格兰德尔冷冷地说：“我娶老婆干什么？再生一窝半人半魔的怪胎吗？我死都不干这种缺德事！”
　　“你真是固执啊，小格兰。”
　　随着这娇媚的声音，树精灵妮芙出现在主仆三人面前，她身边带着一个土精灵，手上还捧着一个盒子。
　　“你来干什么？上次打得还不够吗？”
　　“冤枉啊，人家可没跟你打，是我的兄弟姐妹们太冲动了。我这不就带礼物来跟你道歉了吗？”
　　“谢了，你们的礼物我可不敢收。如果真的有诚意的话，我上次拜托你的事……”
　　“欸欸欸，”妮芙装模作样地摇摇手指，“小格兰，你没有按照约定给我狼人的心脏，所以我也不能给你金币哟。哎呀，不要板臭脸嘛，我给你带来了价值一百枚金币的东西呀。”
　　随行的土精灵把盒子呈上，格兰德尔看到盒里的东西，非常高兴。
　　“没错，这东西确实值一百枚金币。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不知是否乐极生悲，他的头剧烈地痛了起来，久违的幻觉再度出现。
　　晴朗的天空，一个巨大的气球载着一个大竹篮乘着风越飞越高。
　　忽然，高空中的气球停止上升，随即快速地往下掉。竹篮子翻覆，一个火红的身影从里面摔了出来，笔直朝地面坠落。那个身影是……
　　亚芮！
　　诺玛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聚在伯爵家的草地上。然而最抢眼的，莫过于那雄伟的热气球。它已经被热气灌得饱饱的，好像随时要挣脱把它系在地上的缆绳，冲上天际。
　　它的制造者，也就是治安官汉斯，穿着最正式的服装站在气球旁，声若洪钟地发言。
　　“非常感谢康拉德伯爵出借场地。搭乘热气球飞行是我一生的梦想，今天终于可以实现了。为了感谢伯爵的帮忙，我恳请伯爵赏光，担任我气球飞行的第一个乘客。”
　　伯爵听到要他搭上那个不知会被风吹到哪里去的气球，整张脸都绿了。不过他可不能在众多宾客面前示弱，因此飞快地想了个借口。
　　“感谢治安官给我这个荣幸，不过我身为宴会的主人，不能离开我的宾客，请您邀请别人吧。”
　　“伯爵说得是。那么，请容我在您府上的仆人中挑选一位，代表您飞上天空。”
　　“那有什么问题？您尽管选吧。”
　　伯爵巴不得有人当他的替死鬼，立刻把所有仆人叫了出来，让汉斯挑选。
　　汉斯仔细地把众仆人看了一遍，做出了决定。
　　“就是这位了。”
　　“咦？这个小姑娘？不会吧？她哪敢上去啊！”众人发出惊呼。
　　汉斯选择的人正是亚芮。
　　亚芮也大吃一惊，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应。
　　“怎么了，小姐不愿意吗？”
　　老实说，亚芮想搭热气球想得快疯了。但是她之前才顶撞过汉斯，这回他就挑选她搭气球，显然没安好心。
　　“她当然愿意啦，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呢。”
　　伯爵说完，狠狠地瞪着亚芮，亚芮只好赶快附和。
　　“是的，我非常乐意。”
　　“那太好了。高空风大，小姐最好加件外衣。”
　　亚芮穿上红斗篷，爬进了气球下方的竹篮子里。
　　汉斯也进入篮子，把加重用的沙袋丢出去，他的助手随即解开缆绳，气球立刻带着两人高高升起，随风飘去。
　　“呀呼！”
　　亚芮探出竹篮俯瞰广阔的大地，全身有如腾云驾雾般的轻盈，兴奋得双颊绯红，忍不住大声欢呼。回头看到汉斯严肃的脸，心立刻往下沉。
　　“治安官，上次对您说话失礼，实在很抱歉。但是我真的不能把雪狼之牙交出来，请您谅解。”
　　汉斯摇手。
　　“那是小事，小姐不用放在心上。不过你还真的一点都不怕呢，我还以为气球一升空，你就会吓得哭出来。”
　　“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胆子大。”亚芮不好意思地说。
　　“胆子大未必是优点，有时会害死你。况且，不管你胆子再大，看到这个还能不怕吗？”
　　汉斯居然动手解自己的扣子。
　　亚芮大吃一惊：“治安官！您……您在做什么？”
　　汉斯没有回答，脱下上衣，再扯下胸前的绷带，露出赤裸的上半身。
　　治安官当着她的面赤身露体已经够吓人了，更可怕的是，他的腹部有一个弹孔，弹孔周围已经溃烂，胸前的大片肌肤也发黑了。
　　亚芮双脚发软，紧紧攀着竹篮的边缘。
　　“银子弹。”汉斯平静地说：“越想把它挖出来，它越是往里钻，毒素也扩散得越快。我已经没有救了，不过还是很佩服布雷希特子爵，在那种混乱的状况下居然还打得中，确实有一手。你也不错，我记得你那晚坐在他身边帮忙装子弹的模样，手脚可真利落啊！”
　　亚芮倒抽一口冷气：“你……你是……”
　　“没错，我是狼人，而且是最老的狼人。我成为狼人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呢。”
　　“你不是说……狼人不符合科学？”
　　“不是狼人不符合科学，是科学太落后，没有办法解释狼人的存在。我努力研究科学，就是希望能找到解开诅咒的方法，恢复成正常人，可惜一直没有成功。不过我很早就领悟到，如果注定要当狼人，就必须当最强的狼人。我花了许多心力锻炼自己，终于打败其他狼人，成为雪狼王。”
　　“你是雪狼王——？”亚芮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前任雪狼王，现在已经卸任了。”
　　他感叹地说：
　　“这五十年可不好受啊。身为治安官，我必须保护镇民的安全；身为雪狼王，我也必须避免我的同族遭到驱魔师的毒手。所以我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对狼人颁下禁令，除了狼王之夜以外，一律不准猎杀人类。狼王之夜的仪式非常重要，一定要用人类做祭品；况且等到狼王之夜我就卸任了，没有立场再管他们。但是在那之前，谁都不准杀人，否则就等着面对我的怒火。大部分的狼人都很听话，偏偏就有几个家伙不把我放在眼里，例如那个提姆，动不动利用他的长相勾引女人再把她们杀死，手法一次比一次过分，所以我就把他处决了。”
　　他笑了笑。
　　“正如你所说，我的确陷害了葛瑞丝。但是我也救了她一命，所以我什么也不欠她。”
　　“你毁了她一生啊！”
　　“是她毁了自己。早在她爱上提姆那混蛋的时候，她的人生就完了。况且五十年来，狼人跟人类相安无事，全都是我的功劳。谁晓得就在我卸任的那晚，一切都毁了。”
　　他眼中露出凶光。
　　“拜你跟你的子爵所赐！”
　　“我……我只是去捡丝巾而已啊。”
　　“你的行为还可以理解，布雷希特那小子就真的很可恶了。明明跟我们一样是怪物，他凭什么猎杀狼人？我们五十年来都没有猎杀过人类，只不过为了狼王之夜的仪式杀死几个人，他居然跑来找我们麻烦，简直岂有此理。”
　　“‘只不过杀死几个人’？”亚芮火冒三丈，“岂有此理的人是你吧！”
　　汉斯微微一笑。
　　“你还真有骨气。老实说，我有点不忍心杀你，但是你害得新任雪狼王失去王位，狼族失去领导乱成一团，我绝对不能放过你。而且那个人已经答应我，只要他夺回王位，就会维持我定下的杀人禁令，我五十年来辛苦守护的东西会继续流传下去，所以我会支持他到底。现在，请你把雪狼之牙交出来吧。”
　　亚芮咬紧牙关，鼓起勇气回呛他。
　　“我偏不交，怎么样？反正雪狼之牙会保护我，你不能硬抢。”
　　“没错，我不能对你动用武力；就算开枪打你，子弹也会弹回来打到我自己。但是我可以这样做。”
　　他伸手关掉了热气球的火炉。气球停止上升，并且开始缩小。
　　亚芮觉得胃部发冷。
　　“不到几分钟，热气球就会坠落，摔得粉碎。能够死在我最爱的飞行器上面，我心甘情愿。但是你呢？你要怎么办，亚芮？你会飞吗？”
　　在鲁德维希公爵的农庄里，几个老农夫正在辛勤工作。
　　忽然狂风大作，农夫抬头一看，只见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恶名昭彰的布雷希特黑森林里窜出，冲上天空，随即张开比天上的乌云还要大的双翼，快速地飞走。
　　农夫们惊慌莫名，扯开喉咙高声哭喊：
　　“恶魔！黑森林的恶魔跑出来了！”
　　热气球越缩越小，开始往下坠。
　　亚芮虽然全身发软，还是鼓起勇气，扯下脖子上的狼牙项链，将手伸出竹篮外。
　　“快点让气球上升！否则我就把雪狼之牙丢下去，让你们永远找不到！”
　　汉斯连眉毛都没动。
　　“这招很聪明，可惜还不够。我早就算好了坠落的地点，让那个人在下面等着。不管你是把雪狼之牙丢下去，还是戴着它摔死，他都能找到。就他的立场而言，你死了反而对他更有利呢。”
　　热气球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变成直线下降。
　　亚芮紧攀着竹篮边的绳子，不知如何是好。
　　竹篮忽然翻覆，把她摔了出去。
　　“呀啊啊啊——”
　　亚芮放声尖叫，以为这下死定了。
　　一个巨大的黑影飞过来，一伸手抓住了她。正是变身后的格兰德尔。
　　亚芮一认出他，立刻紧紧抓住他的衣服，颤抖地说：“格兰，治安官……治安官是狼人！前任雪狼王……”
　　地面传来巨响，热气球带着治安官汉斯，在坚硬的地面上摔成碎片。亚芮将脸深深埋在格兰德尔胸前，不敢多看。
　　格兰德尔没有安慰她，只是展翅带着她飞走。
　　不久后，他们在原野上降落。亚芮还是不停颤抖。
　　“那个，他说……汉斯说……新的雪狼王在地面上等着捡雪狼之牙……”
　　“你刚刚怎么不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找他都找不到！”
　　格兰德尔说完才想到，对饱受惊吓的女孩实在不该要求太多。
　　他变身以后个性会变得凶暴，更不像平常那么体贴，实在很糟糕。
　　“亚芮，我……”
　　“砰！”
　　随着枪声，一颗子弹打进了他的手臂，亚芮吓得大叫。
　　开枪的人站在小山丘上，举枪瞄准格兰德尔的脑袋。
　　这人是海尔。
　　海尔一身旅行的装束，脚边放着背包。他正在前往罗马的路上，先是看到热气球飞过，又莫名其妙往下掉，接下来又看到一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东西抱着一个人飞走。怪物怀里的人穿着一身红，他直觉认为是亚芮，立刻追了上来，狠狠给了格兰德尔一枪。
　　“怪物！快点放开亚芮！”
　　格兰德尔转头瞪着他，他的手臂有如火烧一般疼，怒火也跟着燃起。他双眼发红，大大的獠牙露了出来，长着长爪的双手握拳又松开。
　　他的脸有一半被长发盖住，加上他站的位置背光，海尔一时看不清他的脸。就算看见了，大概也很难把眼前这个怪物和俊美的布雷希特子爵联想在一起。
　　亚芮知道变身后的格兰德尔一旦动怒就会一发不可收拾，连忙冲上去抱住他，苦苦哀求。
　　“不要，别伤他，我求求你，千万别伤害海尔！”
　　万一他杀了海尔，日后一定会痛苦自责，加倍认定自己是不该存在的恶魔。
　　“亚芮你让开，这样我没办法瞄准啊！”海尔大叫。
　　“海尔你别开枪！他不是怪物！他……”
　　格兰德尔看到亚芮脸色苍白，浸在泪水里的大眼写满焦急和痛苦，心口仿佛被重击了一拳，火气也消了。
　　他长叹一声，轻轻推开亚芮，展翅飞走。
　　海尔连背包也顾不得，冲到她身边。
　　“亚芮，你没事吧？”
　　亚芮呆呆地看着天空，回过头来看海尔，眼泪慢慢流了出来。
　　海尔慌了。
　　“喂，别哭啊！你受伤了吗？吓坏了对吧？狼人已经够糟糕了，居然还碰到那种怪物，真是要命啊！”
　　亚芮摇头，眼泪掉个不停。
　　“我没事……没事……”
　　格兰德尔回到城堡，像之前一样，躺在自己床上等身体复原。
　　枪伤很快就愈合了，但是恢复人形花的时间是上次的两倍，直到天黑，他的指甲还是黑的。
　　他望着自己的双手，凄然苦笑。
　　下次他大概就再也变不回来了，从此以后，他永远都是个丑恶恐怖的怪物。
　　不过，海尔看到他那副丑恶恐怖的模样，居然毫不退缩，坚持救出亚芮，显然对她是真心的。看亚芮那么担心海尔，对他一定也有相当的感情。
　　既然如此，他可以放心了。
　　海尔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里。
　　赶跑怪物后，他把亚芮送回镇上，立刻面临副治安官严厉的盘问。
　　当他说出是一个长着翅膀的怪物打翻热气球，掳走亚芮又让治安官汉斯摔死时，全部的人都拿他当疯子，甚至有人怀疑他跟亚芮合谋杀死汉斯。
　　至于亚芮，每次她试着开口讲话，就会被副治安官打断。理由是她刚从高空摔下来，吓得神志不清，讲的话不足采信。这也难怪，副治安官向来认为女人说的话不足采信。
　　幸好来了几个农夫，赌咒发誓说他们看到恶魔从布雷希特森林里飞出来，恶魔的外表跟离去的方向又正好跟海尔形容的相符，副治安官才半信半疑地把海尔跟亚芮放了。
　　他家仍然保持出门之前的样子，门窗都锁得好好的，显然他老爸还没有回来。
　　海尔往床上一倒，就爬不起来了。
　　看来只好先休息一天，再动身去罗马。
　　只是现在不但狼人肆虐，又出现那样的怪物，他实在无法放心离开。
　　眼角忽然瞥见桌上有东西，他爬起来一看，是一封信。信封上还印着家徽，是一颗骷髅头长在玫瑰花上。
　　他出门的时候，桌上明明没有那封信啊。
　　海尔瞪着那封信，觉得全身发毛。这时后院传来狗吠声，一群野狗不晓得为什么打了起来。
　　他不耐烦地走出屋外，把狗群赶开，然后他才发现狗打架的原因。
　　在喂猪槽旁边的地面上，有被狗挖掘过的痕迹。土里的东西被挖了出来，静静地躺在地面上。
　　一只干枯衰老的人手。是左手，无名指短了一截。
　　海尔觉得自己全身血液都结冻了。
　　不止是因为自家后院出现尸体，最重要的是，他那失踪多日的酗酒父亲，左手无名指同样少了一截。
　　这天下午，康拉德伯爵在府邸里和芙拉妮小姐共进下午茶，顺便谈论治安官汉斯的不幸遭遇。
　　康拉德伯爵长叹一声。
　　“我总觉得是我的责任，要是我没有出借场地给他试飞，他就不会摔死了。”
　　“伯爵您太善良了，这事根本不能怪您啊。是汉斯自己异想天开，硬是要搭热气球飞行。如果人类能飞的话，一出生就会长翅膀了，何必坐什么气球？那时候他居然还邀请您跟他一起飞行，要是真的去了，不就跟他一起遭殃？我想到就害怕。”
　　芙拉妮小姐说到这里，花容有些惨白。
　　“小姐您说得没错，我也松了一口气。幸好上天保佑，让我不用提前离开您。”
　　说着，他伸手去握芙拉妮小姐的玉手。芙拉妮小姐羞得满脸通红，却没有拒绝，任他紧紧握着，含情脉脉地互望了很久才放开。
　　芙拉妮小姐轻咳了一声，转变话题来掩饰自己的害羞。
　　“听说汉斯的气球是被恶魔撞翻的耶，伯爵您有什么想法？”
　　“这个，我没有亲眼看到，没办法判断。据说恶魔是从布雷希特的森林里飞出来的，也许布雷希特子爵有看到。”
　　“别提那个人了，我看那恶魔八成是他召唤出来的。啊，搞不好他自己就是那个恶魔呢！”
　　这时，管家前来通报。
　　“主人，布雷希特子爵前来拜访。”
　　康拉德和芙拉妮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你说谁？”
　　“布雷希特子爵。”
　　两人完全不敢相信，居然会说人人到。而且布雷希特子爵不是从不跟人来往的吗？
　　“……请他进来吧。”
　　想到即将见到传说中的恶魔子爵，两人都是有点害怕，又有点兴奋。
　　格兰德尔·冯·布雷希特子爵走了进来。他穿着最正式的服装，虽然已经很久没穿了，因为保存得不错，仍然十分气派。白金色的长发用丝带扎在脑后，衬托精致俊美的五官，让人眼睛发亮。
　　他身边的随从是个侏儒，手上捧着一个精美的盒子。这侏儒弯腰驼背，模样十分鬼祟，最奇怪的是这侏儒戴着铁面具，没人看得见他的真面目。
　　格兰德尔彬彬有礼地向伯爵及芙拉妮行礼，并且为自己的随从解释。
　　“请原谅我的随从这副怪样，因为他天生畸形，不但是侏儒，脸部也非常丑陋，我不想吓到两位。”
　　这个侏儒随从当然是尤里尔，用铁面具掩盖他那非人类的脸孔。
　　芙拉妮小姐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侏儒都长得很丑的。”
　　伯爵看她满脸通红，似乎对格兰德尔的俊美外表十分心动，忍不住着急起来。
　　“子爵阁下，您这次驾临府上，有什么事吗？”
　　“伯爵阁下真是明知故问，我总该来拜访一下我的救命恩人啊。”格兰德尔微微一笑。
　　“救命恩人？”伯爵一头雾水。
　　“月圆那天晚上，如果不是您救我，我早就变成狼嘴里的生肉了。您的大恩大德，我一生都难以回报。”
　　“咦？”芙拉妮小姐吃了一惊，“伯爵，您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呢？”
　　“这个……”康拉德伯爵措手不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格兰德尔笑着说：“伯爵天性谦虚，不愿意夸耀自己的英勇。但是我觉得一定要让芙拉妮小姐知道，伯爵对你的心意有多么强烈。”
　　芙拉妮小姐感动地看着伯爵，对他嫣然一笑。伯爵也报以一笑，心里却有点不妙的感觉。
　　“小姐，这是我一点小小心意，请您收下。”
　　戴着铁面具的尤里尔将手中的盒子呈给芙拉妮小姐的侍女，侍女将盒盖打开，芙拉妮小姐一看，立刻惊呼。
　　“我的丝巾！”
　　当初亚芮在逃命时，不慎让丝巾裂成碎片。妮芙和其他树精灵很喜欢丝巾的图案，把碎片拼起来，照着它的图样重新织了一条。后来这条新丝巾被妮芙拿去送给格兰德尔，作为赔罪的礼物。
　　“老实说，这不是小姐的丝巾，是我家的传家宝，据说几百年来只有两条。那晚我听伯爵阁下形容丝巾的模样，觉得跟我母亲留下的丝巾很像，就自作主张送给芙拉妮小姐。希望能以这条丝巾祝福两位金童玉女，愿你们永远幸福美满。”
　　“子爵，您真是……太体贴了！”芙拉妮小姐感动得眼眶含泪。
　　她迫不及待地拿起宝贝丝巾围在颈上，还命人搬来镜子，让她欣赏自己的美貌。
　　在她顾影自怜的时候，格兰德尔凑近康拉德耳边低声说：“伯爵，如果这时候让芙拉妮小姐发现，那天晚上你根本没有进森林，场面一定会变得很难看吧？”
　　伯爵知道他想敲诈，脸色铁青地说：“你想怎样？”
　　“这个嘛，要看伯爵您认为自己的名誉值多少钱喽。”格兰德尔笑得很无赖。
　　“好吧，我给你五十枚……不，六十枚金币……不，八十枚，怎么样？”
　　格兰德尔的脸沉了下来。
　　“阁下，你当我是你家里扫地打杂的下人，几个零钱就打发了吗？不要欺人太甚了。你派人随便闯入我的森林，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伯爵迫于无奈，做下决定。
　　“最后价码，一百二十枚金币，绝对不再加，请你以后不要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
　　格兰德尔的嘴唇微微上勾，露出优雅的笑容。
　　康拉德叫管家带格兰德尔主仆去找账房拿钱，芙拉妮小姐依依不舍地看着格兰德尔的背影。
　　“没想到，布雷希特子爵居然这么英俊潇洒……”
　　康拉德看着她痴迷的表情，气得咬牙切齿。
　　布雷希特果然是恶魔！
　　亚芮正要去取水，却被守在花园里的格兰德尔一把拉进角落里。
　　“格兰！你的伤怎么样了？上次挨的那枪要不要紧？”
　　“早就好了。”格兰德尔把一个沉重的小箱子塞进她怀里，“拿着。”
　　“这什么东西？”她打开盖子，里面满满的金币让她眼花缭乱。
　　“这是康拉德欠你的赏金，现在你可以送你弟弟去上学了，还可以为自己留一点嫁妆。”
　　“你……你为了我去跟伯爵要赏金？”
　　“现在你可以回城里去了吧？马上向伯爵辞职，回到家人身边相信，你的幸福很快就会来临了。”
　　亚芮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幸福是什么？”
　　格兰德尔答不出来，干脆假装没听到。他向来一看到亚芮就心烦意乱，现在更严重。
　　由于他的魔力日渐加强，嗅觉也变得更灵敏，此时才发觉亚芮身上的气味非常好闻，让他一闻就脸红心跳。
　　“狼人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查出雪狼王的真面目，等我逮到他，事情就可以了结。”
　　“你查出来了？是谁？”
　　格兰德尔正要回答，从厨房的方向传来一声大喝：“亚芮！跑哪去了？怎么提个水提这么久啊！”
　　年长的女佣嘴里喃喃抱怨着，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格兰德尔不想被人看见，低声嘱咐：“把钱收好，马上辞职回家，听到没有？”
　　说完就匆忙离去。
　　亚芮抱紧钱箱，长叹了一声。
　　虽然很想依照格兰德尔的吩咐，立刻辞职离开伯爵家；但是康拉德被狠敲了一笔，心情非常恶劣，动不动便暴跳如雷，拿管家出气；受气的管家就拿下面的仆人们出气，任何人说错一句话就会被痛骂，因此亚芮决定等他平静一点再向他开口。
　　这天，海尔约她见面，两人在无人的河边会合。
　　自从热气球坠毁那天，亚芮就没再见过海尔了。此时他的气色难看无比，眼睛比兔子还红。
　　“亚芮，你还好吧？”
　　“嗯。上次你救了我，还没谢你呢。”
　　虽然他实际上并没有救她，还开枪打格兰德尔，亚芮还是很感谢他的关心。
　　她看到旁边停着一辆骡车。
　　“你还是要去罗马？”
　　“是啊，我马上就要出发了。不过，这次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去。”
　　“我？为什么？”亚芮很吃惊。
　　“你留在镇上太危险了，又是狼人又是飞天怪物，我放心不下。”
　　“放心吧，不管是狼人还是……上次那个人，我都不怕。”
　　亚芮笑着要他安心，但海尔的表情更凝重。
　　“老实说，我还有其他用意。既然雪狼王会一直追着你，我只要把你带在身边，就可以逮到他。”
　　亚芮翡翠般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所以你是要拿我当诱饵喽？”
　　“别担心，我一定会保护你，不让你遇到一点危险。拜托你帮帮我，好不好？”海尔急切地恳求。
　　亚芮看着他饱受折磨的模样，有些心软。但是想到格兰德尔为了让她远离麻烦，做出那么多牺牲，她不能把他的好意丢进水沟里。
　　“对不起，海尔。我真的觉得我不该再管这些事了。”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亚芮还想再道歉，但海尔拿出一个小小的喷水壶，朝她脸上喷出一些药物。亚芮闻到一个奇怪的气味，顿时眼前发黑，晕了过去。海尔赶紧扶住她。
　　“因为没办法，我只能用这招了。对不起，亚芮。”
　　当亚芮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她发现自己躺在奔驰的骡车上，四周都是原野，已经离诺玛镇很远了。而坐在车夫座位上赶骡的人，不是海尔还能是谁？
　　“海尔！你搞什么鬼？居然绑架我！”
　　“对不起。”
　　“道歉有什么用？”亚芮很难得地动怒了，“快放我下车！”
　　“这个我就办不到了。而且你也不该只怪我一个，是布雷希特子爵叫我带你离开的。”
　　“什么？”亚芮以为自己耳朵失灵了。
　　“看到你旁边那个背包吗？把背包打开，最上面有一封信。你自己读吧。”
　　亚芮拿出信封，看到上面的家徽，心立刻凉了一半。
　　“致　海尔先生：
　　根据种种迹象，本人已经确定你对格林小姐的关怀确属真诚。本人向来不爱管闲事，但是由于某种原因，本人在极不情愿的状况下亏欠格林小姐恩惠，使我不得不为她的幸福稍做安排。格林小姐近日将取得一笔金钱，足以改善家中经济状况，到时她将可以自由出嫁。本人建议你尽快向格林小姐求婚，并将她带离诺玛镇。留在镇上已对她造成许多不良影响，还是远离为妙。只要离开镇上，两位日后必可以无灾无病，一生平安和乐。
　　又：诚挚地劝告您，提防损友。
　　格兰德尔·冯·布雷希特启”
　　就着骡车上的灯火读完这封信，亚芮顿时有种冲动，想赏格兰德尔一个耳光。
　　他凭什么安排她的婚事！
　　“子爵是叫你向我求婚，没叫你绑架我呀！”
　　海尔头也不回地说：“如果我向你求婚，你会答应吗？”
　　“呃……”
　　“当然不可能啦，你心里只有子爵，不会接受我。不过，看了这封信，你也该清醒了吧？子爵的心里根本没有你，你不用期待他了。”
　　亚芮生气地说：“我从来就没有妄想嫁给他！”
　　“那就好。老实说，我妹妹刚过世，我又忙着狩猎狼人，根本没有心情考虑结婚的事。不过，如果这件事顺利解决，我觉得我们两个也挺有希望的。”
　　他停下骡车，第一次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
　　“你放心，我不会急着要你立刻忘记子爵，反正以后多的是时间。不过眼前为了狩猎狼人，一定要你帮忙，所以如果有失礼的地方，请你多包涵。”
　　“我……”亚芮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会考虑跟我结婚？你不是很受不了我吗？”
　　海尔脸红了起来：“那是刚认识的时候啦！我现在觉得你长得很可爱……很美，在认识你之前，我从没遇过一个不会让我反胃的女人。而且你身上好香。”
　　亚芮翻了个白眼。
　　拜托哦！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雷声响起，眼看就要下雨了。
　　“糟了，得赶快找地方躲雨。”海尔拉起缰绳，“我们就先谈到这里。如果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满，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让你发泄的。”
　　亚芮气得头昏，但是骡车开始狂奔，她忙着保持平衡，没办法开骂。
　　海尔终于及时找到一个山洞过夜，才刚安顿好，大雨就落了下来。
　　亚芮裹在薄毯里取暖，海尔生火准备晚餐，一面还不停地朝洞外张望，但是外面天黑又下着大雨，什么也看不到。
　　“……你在干什么？”
　　“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我们，还不止一个。”海尔一脸紧张地说。
　　“想太多了吧？”
　　话说回来，她自己之前也一直觉得被人跟踪偷窥，搞不好海尔并没有想太多。
　　如果雪狼王真的出现，海尔打得赢他吗？今天不是满月，雪狼王是人形，海尔又是镇上排名第一的猎人，搞不好真的有胜算。如果真的可以做个了结，也是件好事。
　　但亚芮还是很不开心。
　　李奥说得没错，海尔真是做得太过头了。再怎么急着报仇，也不该随便绑架女孩子啊。正常人会做这种事吗？
　　还有该死的格兰德尔，写那什么莫名其妙的信……
　　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格兰德尔为什么叫海尔“提防损友”？
　　说到海尔的朋友，不就是……
　　“嗨，两位，可以让我一起躲雨吗？”
　　一个湿淋淋的人出现在山洞口，海尔跳了起来。
　　“李奥！你怎么在这里？我要跟你借骡车都找不到人。”
　　“我出门旅行啊。这么多天没见，你一定很想我吧？”
　　“少肉麻了！”海尔脸红了一下。老实说，找不到李奥确实让他慌了一阵子。
　　“不过，因为你不在，我私自用了你的骡车……”
　　“没关系没关系，身为你的好友，我非常乐意让你用我的骡车载美女出游。还在这里巧遇，真是开心啊。”
　　嘴里这么说，他却坐得离亚芮远远地。
　　亚芮没好气地说：“什么出游？我是被绑架的！身为好友，你倒是说说他呀。”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这家伙，我哪说得动他？反正现在下雨，你也出不去，何不放宽心好好休息呢？啊，海尔带了不少吃的呢，还有好酒，真是幸运啊。”说着就自顾自喝起酒来。
　　亚芮闭上嘴，继续刚才的思绪。
　　格兰德尔为什么要海尔提防李奥？只因为李奥多次顶撞他吗？不至于吧。
　　格兰德尔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他最重要的目标，就是让她远离雪狼王。
　　他说他已经查出雪狼王的身份了。这几天他一直在找那个人，但是找不到。
　　她望着正在狂吃的李奥发呆。
　　李奥消失了好几天。
　　格兰德尔找不到雪狼王。
　　海尔找不到李奥。
　　格兰德尔要海尔提防李奥……
　　亚芮倒抽一口冷气，脑中浮现可怕的结论。
　　李奥就是雪狼王！
　　“怎么了亚芮？”李奥放下酒瓶，朝她微笑，“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亚芮勉强一笑：“没有啊，哪有？”
　　“还说没有？我坐这么远都闻得到你身上的恐惧。”
　　“……你鼻子还真灵啊。”跟狼一样灵。
　　海尔安慰她：“亚芮，不要紧张，我跟李奥都会保护你的。”
　　“是啊是啊，放心吧。”李奥又是微微一笑。
　　李奥总是微笑。他从来不咧嘴大笑，从来不让别人看清他的牙齿。
　　亚芮垂下头，缓缓呼吸放松身体，并且试着在脑中建立障壁，希望李奥不会闻到，或读到她的思绪。
　　她非弄清真相不可！
　　“老大！老大！”班杰明慌慌张张地撞进格兰德尔的房间，“不好了！亚芮不见了！她下午离开伯爵府，就没再回来了！”
　　格兰德尔正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盯着窗外发呆。听到随从的报告，他连眉头都没动。
　　“急什么？她一定是听从我的吩咐，辞职回家去了。”
　　“如果是辞职回家，为什么连她的宝贝红斗篷都没带走？”
　　“什么？”格兰德尔这才跳起来，“没人知道她去哪里吗？”
　　“呃，我听到几个女佣说，她好像是去跟那个猎人见面。”
　　“海尔？那应该还好吧。”
　　海尔可能把亚芮带到他家过夜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胃在燃烧。
　　“问题就出在这儿。”班杰明说，“我跑去海尔家，他家也没人，而且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
　　所以是海尔接受了他的忠告，把亚芮带走喽？
　　可是为什么这么仓促，连红斗篷都没带走？
　　格兰德尔越想越觉得不对。
　　“不行，还是得查一下海尔的下落。”
　　这时班杰明反而笑了。一只天鹅能够露出如此邪恶的微笑，也真是不简单。
　　“老大，不用担心，那小子跑不远的。”
　　“什么意思？”
　　“你叫我送信去他家的时候，我在信封上下了咒语。在他拆信之后，只要离开诺玛镇超过五里，就会倒大霉。”
　　“你干吗做这种事？而且未经我的允许！”
　　班杰明理直气壮地说：
　　“因为我不想让那家伙带走亚芮啊！何况现在我的咒语不是派上用场了吗？”
　　“……”
　　格兰德尔觉得自己真是个窝囊透顶的主人。
　　海尔紧握着长枪，双眼像老鹰一样地盯着洞外，不时注意另外两人的动静。
　　“李奥，少喝两杯，喝醉就糟糕了，雪狼王随时会出现。”
　　已经出现了。亚芮心想。
　　李奥放下酒杯，他的脸因为酒精而发红，眼神却仍然清醒。
　　“你真的要跟雪狼王决一死战？”
　　“废话！你认识我几天了？”
　　“值得吗？你跟萝伦的感情又不好，何必为了替她报仇赌上一条命？”
　　海尔大声说：“你说什么傻话？平常再怎么吵架，家人毕竟是家人啊！”
　　“问题是，海尔，你真的有办法把萝伦当成家人吗？在你发现她跟你爸爸的事情之后？”
　　海尔跳了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你之所以为了萝伦的死这么激动，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
　　这时亚芮惊呼起来：“海尔！你的脚！”
　　海尔的脚下有两条蛇，正沿着他的腿往上爬。然而不止两条，眼看还有几十条蛇像被雨水驱赶似地涌进山洞里，不约而同地全冲着海尔而来。
　　这就是班杰明下的咒语——百蛇咒。只要离开诺玛镇超过五里，就会被百蛇缠身。
　　“赶走它们！赶走它们！”海尔大叫。
　　李奥冲上去，把他身上的蛇一条条扯下来，扭断它们的脖子或是丢进火里。
　　亚芮不想那么残暴，拿起一条吃一半的香肠，对着蛇群逗弄。
　　“来来，蛇宝宝好乖，快点过来，这里有东西吃哦！”
　　李奥大吼：“你以为在逗小猫啊？”
　　“你还有时间数落她？快点帮我啦！”海尔快昏倒了。
　　“我在帮了啊！”
　　眼看蛇群源源不绝涌上，怎么杀也杀不完，李奥决定使出杀手锏。先深呼吸，再用力地吹了一口气。
　　缠在海尔身上的蛇群，居然全被吹得飞出洞外，连海尔都差点被吹跑，好在李奥及时拉住他。
　　海尔非常惊讶：“这是怎么办到的？你的肺到底有多大？”
　　李奥耸肩：“人的潜力无穷啊。”
　　亚芮可不这么想。在满月之夜，她亲眼看见一只狼人轻松吹垮一大堆的树叶和土块。
　　她很清楚，眼前就是查证李奥身份的大好时机，绝对不能错过。
　　“呀！这里还有蛇！李奥、李奥，救我啊！”
　　她尖叫着冲到李奥身后，趁他还没回过神来，抬手重重朝他左肩压下去。
　　“啊——”
　　李奥发出惨叫，按着肩头，痛得弯下身去。他脸色发白，龇牙咧嘴，亚芮清楚地看见，他的上排右侧犬齿的位置只剩一个空洞。
　　“你受伤了吗？怎么被女孩子一拍就喊得跟杀猪一样？”海尔问。
　　“我……砍树的时候扭伤了，又被她打得好痛……”
　　“对不起嘛，我把绳子看成蛇了，一时慌张，没注意力道。”亚芮装出可怜兮兮的脸。
　　李奥瞪着她，亚芮也不客气地回瞪。
　　两人都是心里有数：正式开战了！
　　看到洞外雨势停止，亚芮心一横，冲出洞外。
　　“喂，亚芮，你去哪里？亚芮！”另外两人追了出来。
　　亚芮从怀中摸出火摺晃亮，借着火摺的亮光一路跑到河边。
　　连着两次在黑森林里被追杀之后，她学会随身携带点火用具，免得下次又碰上在黑暗中逃命的场合。
　　平静的河水因为刚才的大雨，变得汹涌湍急。海尔和李奥很快赶了上来。
　　“亚芮，你到底在干什么？这样乱跑会被雪狼王抓到的！”
　　亚芮扯下脖子上的项链，借着火光可以看见她手上的白色狼牙坠子。
　　“都是这东西害得我这么凄惨！又是狼人又是飞天怪物，我不要它了总行吧？”
　　说着，她使劲将项链丢进河里。
　　“你搞什么鬼啊！”
　　李奥怒吼着，想也不想地扑进了河里。
　　“李……李奥！”
　　海尔冲到河边想救他，但李奥早已无影无踪。他震惊得脑中一片混乱。
　　“李奥……为什么？”
　　亚芮拉住他衣袖：“我们快逃！”
　　“什么……”
　　海尔呆呆地任亚芮拖着他跑了一段路，这才回过神来，用力拉住亚芮。
　　“为什么要跑？要赶快救李奥啊！”
　　“等李奥回来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你在说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把雪狼之牙丢掉？李奥为什么要跳下去？”
　　“因为他就是雪狼王！傻瓜！”
　　“你、你胡说！”
　　“你没看到他少了一颗犬齿？那是雪狼之牙留下来的空洞。他的左肩不是扭伤，是被银子弹擦伤。他离开不是为了旅行，是因为子爵在找他，他要避风头！”
　　“这太牵强了吧？如果他是雪狼王，为什么要杀死葛瑞丝婆婆来救你？他让你被葛瑞丝杀掉不就好了？”
　　亚芮一时无言以对，随即回过神来反驳：
　　“如果他不是雪狼王，为什么要为了雪狼之牙跳进河里？他不是最不相信雪狼之牙的吗？”
　　这回换海尔答不出话来。
　　“不相信的话，下次见到他，你叫他把衣服掀开给你看肩上的伤口。如果他的左肩上没有一道发黑溃烂的枪伤，我就把头切给你。不过你跟他见面之前要先把银子弹准备好。”
　　“下次？他搞不好已经淹死了！”
　　“我向你保证他不会有事。我们快走吧。”
　　海尔又想到一件事。
　　“你居然为了摆脱李奥，把雪狼之牙丢进河里？”
　　“那是假的。”亚芮的大眼闪烁着狡猾的光芒，“既然雪狼王会一直追着雪狼之牙不放，还是做个替代品比较保险，你说是吗？”
　　海尔这时才发现，这女孩比他想象的要精明多了。
　　“所以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要是李奥发现他为了个假货跳进河里，一定会火冒三丈冲过来的。”
　　“等一下，那你把真的放在哪里？不是说不能拿掉吗？”
　　亚芮犀利地盯着他。
　　“等你学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绑架女孩子，我再告诉你。”
　　
　　第六章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之一）
　　
　　“呜……咳咳！”
　　李奥被冲了几百公尺远，终于爬上岸，他趴在岸上喘气，这时才发现，手上抓的坠子完全没有雪狼之牙的气味和灵力，只是一个石膏做成的假货。
　　“该死的女人！”
　　他破口大骂，一方面也为自己被这种手段骗倒而羞愧。
　　“哈啰，李奥。”
　　冷冷的声音让李奥跳了起来，只见在黑暗中浮现一个带着长剑的身影，白金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飘扬，一双眼睛燃烧着金色的怒火，有如抓到猎物的猛虎。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丑陋的妖精，和一只白色的天鹅。
　　格兰德尔带着两个手下，依着班杰明所下的咒文痕迹，分头寻找亚芮和海尔，没想到却在这里撞见这个冤家，让他非常开心。
　　“或者我该称呼您为，即位不到一个钟头就下台的雪狼王陛下？你真是天生不幸啊。”
　　李奥一看到格兰德尔，肩上的枪伤立刻像火烧一样的疼痛。
　　“那我该称呼你什么？怪物子爵？那晚在那女人梦境里的家伙就是你，对不对？”
　　格兰德尔呵呵笑着。
　　“是啊是啊。那晚我在你头上敲了一记，一定很痛吧？”
　　李奥咆哮一声，扑向格兰德尔。还没靠近，数十股锐利的剑气就迎面袭来，逼得李奥睁不开眼睛，举起双臂抵挡。剑气从他身上刮过，有如刀割一样的疼痛，却无法伤害他半分。
　　格兰德尔啧了一声。狼人的皮还真是厚！
　　“班杰明，你继续去找亚芮！”
　　班杰明应了一声，快速飞走。
　　李奥举起一块大石朝格兰德尔扔过去。
　　“不用找了，那个女人已经被我杀了！”
　　格兰德尔一剑把巨石劈成两半。
　　“最好是啦！你当我傻子吗？”
　　李奥一个后空翻，翻到一棵大树下，轻轻松松把十米高的大树连根拔起，当成镖枪朝格兰德尔掷去。金色眼睛的子爵毫不退避，反而举剑迎上前去，疾射而来的树干还没碰到剑刃就被劈裂成两半，从格兰德尔身边掠过。
　　“该死！”
　　李奥咒骂了一声，转身逃走。
　　格兰德尔紧追在后，尤里尔朝他大喊：“主人，不用追了，直接变身用飞的不就好了吗？”
　　格兰德尔才懒得理他。
　　狼人的脚程虽然快，但是李奥已经有点累了，加上他肩膀中枪已经将近一个月，虽然凭着天生优异的体质撑了下来，但银子弹的毒素仍然在血液中不断蔓延；而他为了和月食的后遗症对抗，不断以意志力压制蠢蠢欲动的狼性，对他也造成极大的负担。
　　他脚步稍慢了一下，格兰德尔已经来到眼前，一剑当头劈下。李奥想也没想，一招空手入白刃，双掌接住剑刃，使尽全力牢牢夹住，格兰德尔一时抽不出来，两个人僵持不下。
　　“教堂的纵火案也是你做的吧？你杀了那个叫瑞克的狼人，在回家路上看到我进入教堂，就干脆在外面放火，对不对？”
　　李奥冷笑道：“你要感谢我啊。像你这种怪物要是能死在教堂里，是天大的福气呢。”
　　格兰德尔并没有被他激怒。
　　“另一件事我就真的不懂了。你为什么要从发疯的葛瑞丝婆婆手上救出亚芮？要是亚芮被葛瑞丝杀死，你不就可以称心如意了吗？”
　　很难得的，李奥迟疑了。
　　“我……因为海尔喜欢她，我想留她一条小命，送给海尔当礼物！”
　　虽然四周一片漆黑，格兰德尔的魔眼仍然可以看到李奥的脸红了起来。他大笑出声。
　　“是她的味道，对吧？你想杀她想得要命，却总是一闻到她的味道就手软，看到她有难还会忍不住出手相助，对不对？真有趣，大野狼变成小红帽的忠犬了！哈哈哈！”
　　“闭嘴！”
　　李奥气坏了，一个分心，手上力气减弱，抓不住圣剑乌尔坎特，剑刃顺势重重敲在他受伤的左肩上。
　　“啊——！”
　　他厉声惨叫，飞出一脚将格兰德尔踢开，自己纵身一跃，跳上旁边的大树，拉开喉咙，朝着夜空发出一声长长的狼嚎。
　　他在干什么？格兰德尔有点糊涂了。
　　“呜——”
　　没想到，从森林的深处，传来更多狼嚎回应。
　　不久，就有六个人从森林的阴影里走出来。他们个个衣着破烂，头发散乱，瘦得不成人形，眼神却凶狠而疯狂。
　　“你以为我闲着没事跟你玩捉迷藏吗？我是故意跑来这里的！”树上的李奥冷冷地说：“他们都是我的同胞，虽然没有被你的银子弹打中，却因为月食而饱受狼性发作之苦。为了避免像杰森和瑞克一样，失去理智胡乱杀人，只好跑来这里自生自灭。现在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他们当然不用客气，可以尽情发泄。真是多谢你了！”
　　六个狼人龇牙咧嘴，低声咆哮着，缓缓靠近。格兰德尔按住了剑柄。
　　“顺便提醒你一下，虽然他们现在是人形，要是被咬到还是会变狼人的。你自己保重喽！”
　　说完，他就跳上了另一棵树，很快地在黑暗中消失了身影。
　　“别想逃！”
　　格兰德尔飞快追上去，但是下一秒六个狼人已经把他围住，速度完全不输李奥。他把力量注入乌尔坎特，打算速战速决。
　　六人现在已经变成真正的狼群，有组织有计划，轮番作战，而且动作迅速无比。最糟的是，削铁如泥的圣剑乌尔坎特无法真正伤害狼人的身体，就算连发十几道剑气把狼人打退，他们也会马上爬起来继续进攻。
　　格兰德尔以一敌六，毫无喘息空间，还得提防他们的牙齿，情况对他非常不利。
　　尤里尔不知何时又冒出来。
　　“主人，您快点变身，快变身啊！”
　　格兰德尔当然也知道，只要变身就不用再怕这些家伙。但要是现在变身，可能就再也变不回来了。
　　“主人！您再不变身，是想被咬成狼人吗？”尤里尔的声音变得非常凶狠。
　　格兰德尔咬牙：“给我闭嘴！”
　　他火速弯腰，手中长剑一挥，打中所有人的膝盖，狼人们同时痛叫一声倒地。格兰德尔飞身跃起，手中剑气像连珠炮一样不断击出，终于把六个狼人全部打昏，至少要昏迷半天才会醒。
　　格兰德尔坐在地上喘气，李奥早就不知跑到哪去了。
　　“老大！”
　　白色天鹅从黑暗中出现，停在他身边。
　　“亚芮跟海尔已经回镇上去了。”
　　“知道了。”格兰德尔疲倦地点头，回头指着一脸不以为然的尤里尔，“你不准开口。”
　　“是，主人。”
　　“不是叫你不准开口吗？”
　　“……”
　　“回家吧。”年轻的布雷希特子爵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当骡车来到康拉德伯爵府邸侧门外时，已经是半夜了。亚芮一跳下骡车，立刻有两个身影朝她奔来。
　　“姐姐！”
　　亚芮大吃一惊：“雅各，威廉！你们怎么来了？”
　　她的两个弟弟雅各·格林和威廉·格林，都只有十三四岁，虽然已经开始发育长高，仍是一脸稚气。
　　“妈妈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我们来帮她传话。可是那个很凶的管家不让我们进去，要我们在门外等。”
　　“为什么不写信来就好了呢？”
　　雅各有点害羞地说：“因为我们很想见见你呀。”
　　弟弟威廉很诚实地补上：“而且关在家里好无聊。”
　　亚芮翻了个白眼。家里那么多小孩，就这两个家伙花招最多。
　　他们两个偏偏在快满月的时候跑到狼人出没的地方，真是伤脑筋。
　　骡车上的海尔咳了一声，引起姐弟三人的注意。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海尔。海尔，他们是我弟弟，雅各和威廉。”
　　海尔朝他们点头打招呼。
　　“那我先回去了。今天对你很失礼，非常抱歉。”
　　“没事了，你自己小心。”
　　她还是有点担心。李奥应该、大概、可能不会伤害海尔，但是万一海尔跟他起了冲突，后果就很难预料了。
　　海尔驾着骡车离开后，雅各问：“姐姐，那是谁？”
　　“说过了啊，是我朋友。”
　　“我的意思是……”
　　威廉抢着说：“雅各是说，他是不是你男朋友？”
　　“当然不是啦。你们不要乱想！”
　　雅各点头：“那就好，不然就麻烦了。”
　　亚芮听不懂：“为什么麻烦了？”
　　“因为妈妈已经帮你决定好婚事了。”
　　“你搞什么鬼？一声不吭跑出去，大半夜才回来？这里是伯爵府邸欸，你以为是旅舍，你爱来就来，爱走就走？”
　　第二天，不出所料，伯爵的管家把亚芮大骂了一顿。
　　“对不起。”
　　“说句对不起就算了？你是不是不想做了？不想做就滚蛋！不用客气！”
　　“管家，老实说我的确打算辞职。既然您这么说，我现在就……”
　　“等一下！”管家大喝，“你知不知道，伯爵打算在明天的赏月之夜向芙拉妮小姐求婚？现在府里正是事情一大堆，忙都忙不过来，你居然在这个时候给我辞职？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有良心，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大发慈悲僱用你这个小丫头，要不是我，你们全家早就没饭吃了，你现在居然恩将仇报……”
　　亚芮生怕他一说下去就没完没了，连忙打断他：“我知道了，管家，我会做到满月之宴结束的。您忙您的，我不打扰了！”
　　说完就落荒而逃。
　　“亚芮。”
　　又是类似的场景。
　　亚芮去提水的途中，看见披着斗篷的格兰德尔站在上次谈话的地方等她。
　　亚芮实在很想骂他一顿，硬是忍住，冷冷地说：“爵爷早。”
　　“你没事吧？我听说你忽然出城，又在半路上遇到李奥，很怕你出事。忘了跟你说，李奥就是雪狼王，千万要小心他。”
　　亚芮没好气地说：“我知道啊。但是您亲自为我挑选的未婚夫也在旁边，怎么会有事呢？”
　　格兰德尔听到他写信给海尔的事被发觉，一时窘得说不出话来。
　　“我……我是为你好，我觉得那个人还不错。”
　　“是不错啊，只不过会绑架我，拿我当狼人的诱饵而已。”
　　“天哪……”格兰德尔觉得自己真是个大笨蛋。
　　“爵爷，我的终身大事您就不用操心了，我妈妈已经帮我找好了对象。对方是我们同一条街上的肉贩，他付了一大笔聘金，还答应让我两个弟弟去他店里当学徒呢。”
　　“是吗，那很好。”格兰德尔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在头上打了一棍，“那……你怎么还不回家？”
　　亚芮看他满脑子只想赶她回去，更加火大。
　　“放心，等满月之宴结束我就会带弟弟回家，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格兰德尔听到她这番冷淡的话，心里凉了一半。他知道自己不该随便乱做媒，但是一番好意不被接受，感觉实在很差。
　　正想再解释，亚芮的两个弟弟却在这时跑过来。
　　“姐姐，你要去提水吗？”
　　“我们来帮忙！”
　　“哦，好……”
　　亚芮一回头，格兰德尔已经不见了。
　　他连跟她弟弟认识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吗？
　　雅各问：“姐，你在发什么呆？”格兰德尔消失的动作太快，他跟威廉都没看见。
　　“没事……”
　　亚芮并不知道，格兰德尔正隐身在围墙外的大树上望着三人离开。有些感伤，也有些羡慕。
　　“那就是她弟弟吗？很活泼呢。”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正常”吧。正常的家人，正常的姐弟亲情，正常的幸福。
　　像他这样诅咒缠身的人，还是不要靠近比较好。
　　但是，现在即将满月，她弟弟又在这时跑来，感觉不太妙。
　　“班杰明，你去跟着她，随时保护。”
　　“是！”
　　班杰明化身成鸽子，飞到亚芮身边去了。
　　格兰德尔回到城堡，尤里尔一脸恭敬地捧着剑迎了上来。
　　“主人，我照您的吩咐，在乌尔坎特的剑身上镀了一层银，请您验收。”
　　格兰德尔拔出剑，剑身果然变成发亮的银色。他把剑收回剑鞘。
　　现在，他要去完成昨晚做一半的事。
　　血迹，染红了绿色的草地，也染红了银色的剑刃。
　　这里离大路很远，只有无声的草木见证这场血战。
　　六个被诅咒的男人，一个接一个倒地。
　　格兰德尔紧握着乌尔坎特，觉得心里像冰一样冷。
　　不是没有想过，留下这六个狼人的性命，只砍断他们的腿，让他们以后不能再伤人就好。
　　但是他们平日全是靠体力生活的庄稼汉，变成残废还不如一死。况且，等满月之夜一到，他们连躲到森林里去变身的能力都没有，最后一定会活活吓死全家人。
　　一旦成为狼人，就等于终身被诅咒，唯一的解脱方式就是死亡。
　　“咳咳……”还有一个狼人有呼吸。
　　格兰德尔用剑指着那人喉头。
　　“告诉我李奥在哪里，我就放你一马。”
　　狼人呵呵一笑，血从牙齿缝流出。
　　“你以为他会告诉我吗？放心吧，等到满月他自然会出现，到时候你再收拾他不就得了？不过就算你杀光了狼人又怎么样？你身上的诅咒比我们还重呢，呵呵呵……”
　　他留下这句话就断气了。
　　格兰德尔握紧拳头，握到手心出血。
　　从诅咒中解脱的唯一方法就是死……
　　“呜……”
　　在黑暗中，李奥忍着肩膀的痛楚，咬紧牙关不发出声音。
　　这里是汉斯生前特别建造的紧急避难室，除了李奥没有人知道。汉斯身为治安官，没办法在每个满月之夜都溜到森林里变身，所以他在远离城镇中心的田野里，挖了这间地下避难室，还有地道可以通到治安官的实验室。
　　现在汉斯死了，这间避难室就成了李奥的藏身之处。
　　避难室里食物、饮水和各种用具样样不缺，除了空气有点闷以外算是相当舒适。但是这里没有东西可以治疗银子弹造成的枪伤。
　　李奥躺在简陋的床上，想到亚芮骗他、格兰德尔打伤他，越想越恨。
　　等着吧，这对狗男女。等到满月，他就可以变身成巨大有力的灰狼，到时一定要把布雷希特打得落花流水，然后……
　　然后怎么办？
　　他没办法从亚芮身上抢回雪狼之牙，也没办法治疗伤势，只能默默等死。
　　还有海尔。想到海尔，他一阵心痛。
　　他那样莫名其妙跳下河，海尔一定已经猜到他是狼人吧。就算他猜不到，亚芮那女人也会借机挑拨，以后海尔一定会恨他入骨。
　　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全被亚芮夺走了。
　　可恶！
　　“你真是窝囊啊。”
　　冷冷的声音让李奥跳了起来，黑暗的避难室里，不知何时出现一团蓝色的光圈，像鬼火一样在空中飘浮着，说不出的诡异。
　　“你是谁？”李奥怒喝。
　　“我是好心的路人。”蓝光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堂堂的雪狼王居然落魄到这种地步，真是让人看不下去啊。”
　　“关你什么事？”
　　“别这么凶嘛，我是来帮你的呀。”
　　蓝光忽然飘到李奥面前，李奥还来不及反应，从光圈中掉下许多红色的粉末，落在他肩头的伤口上。一阵白烟冒出，原本已经溃烂得一塌糊涂的伤口居然完全愈合，疼痛也消失了。
　　“你中枪的时间太久，以后可能会有一些后遗症，不过是死不了。”
　　李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呵呵，才这样就吓到啦？”蓝色光圈说，“我还可以帮你更多忙哦。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合作？”
　　忙碌的厨房里，一群女佣来来去去，准备满月之宴的美味佳肴。
　　几个年长的女佣围在厨房门外拔鸭毛，不知不觉就闲聊起来。
　　“我说，那小丫头到底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一堆怪事都发生在她身上？”
　　她口中的“小丫头”自然是指亚芮。亚芮被派去街上跑腿，很自然地成了留在厨房里的人的聊天话题。
　　“她那个性本来就很要命，爱现又轻浮，整天穿着那件骚包的红斗篷晃来晃去，才会动不动招惹一堆怪人。之前就常跟那个海尔鬼混，结果昨天居然弄到半夜才回来，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是说海尔长得还真不错呢，白白净净的。”
　　“不止，他可是这镇上最强的猎人。我看那小丫头八成是迷上他了，好像还打算要辞职耶。”
　　“那正好，最好她嫁给海尔留在镇上，就不用跟我们一起回城里了。”
　　“那还得看人家要不要她哦！那么随便的女人，我看海尔也是玩一玩就算了。到时候她可不要被人抛弃，又跑回来求管家给她工作。管家那么心软，搞不好给她哭一哭就答应了。”
　　“拜托！我可不想跟那种厚脸皮的女人一起做事……”
　　女佣们聊得兴高采烈，一抬头才发现亚芮的两个弟弟站在厨房门口，把刚刚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因为亚芮没时间照顾弟弟，要他们去帮马夫喂马，两兄弟喂完马回厨房找姐姐，没想到还没见到亚芮，先把一堆闲话给听进去了。
　　“哎呀，这个……”女佣们都很尴尬。
　　年幼的威廉狠狠地瞪着这群三姑六婆，但年长的雅各并没有生气，而是非常冷静地开口：“请问各位阿姨，那位海尔住在哪里？”
　　——你跟萝伦的感情又不好，何必为了替她报仇赌上一条命？
　　——海尔，你真的有办法把萝伦当成家人吗？在你发现她跟你父亲的事情之后？
　　——你之所以为了萝伦的死这么激动，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
　　“闭嘴！”
　　海尔大叫着，从床上跳起来。已经过了中午，他却没有下床的意思，只是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
　　可恶，早知道就不要把那件事告诉李奥！
　　说到李奥，他到底跑哪去了？还有一大堆事要问他啊。
　　他到底为什么要跳进河里？难道他真的是雪狼王？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亚芮一口咬定李奥是雪狼王，他到底该不该相信呢？如果李奥回来了，告诉他“亚芮是错的，我不是狼人”，他又该相信谁呢？
　　话说回来，如果李奥是无辜的，现在可能已经淹死了。
　　海尔呻吟了一声。
　　除此之外，他家的工具房里还藏着一个要命的秘密……
　　外面有人敲门。
　　“海尔先生在吗？”是小孩子的声音。
　　海尔原本不想理会，但是对方很坚持，一敲再敲，最后他逼不得已，从床上跳起来开门。
　　“搞什么鬼，烦不烦……”
　　看到门外的两个人，他把冲到嘴边的骂语吞了下去。
　　“你们是亚芮的弟弟，对吧？”
　　“是。”
　　两兄弟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一头乱发的男人。昨晚这人看起来还挺帅气，怎么才一个晚上就变样了？
　　“有事吗？”
　　“呃……”雅各还在考虑适当的用语，威廉已经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是想来问你，要不要跟我姐姐结婚？”
　　“结……啥？”海尔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雅各看弟弟有话直说，他也什么都不管了。
　　“我妈妈已经帮姐姐订好婚约了，但是姐姐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我想一定是为了你。”
　　海尔苦笑：“老实说，你姐姐喜欢的人应该不是我。”
　　威廉大声说：“你别想赖皮，如果不是你把姐姐带出去半夜才回来，姐姐怎么会被人家讲一堆闲话？你如果是男人，就要负责！”
　　“这个……”
　　海尔抓头。虽然他自己心事重重，听到亚芮的名声受损，还是不能不在意。
　　“昨天晚上的事的确是我不好，如果她要我负责的话，我绝对不会推辞。问题是她到底肯不肯。”
　　他说的是真心话。他虽然跟亚芮认识不久，对她却是越来越中意。要不是他现在麻烦一堆，他还真想好好追求她，谈一场甜甜蜜蜜的恋爱。
　　亚芮虽然跟格兰德尔有些暧昧，但是她绝对不可能嫁给贵族。如果不是最近事情太多，海尔相信自己绝对有能力让她回心转意。
　　两兄弟听到他愿意负责，都很高兴。
　　“太好了！反正我们也不希望姐姐嫁给那个又肥又丑的肉贩罗杰，这样太委屈她了。姐姐一直很辛苦地照顾我们，她是全世界最棒的女人，请你一定要让姐姐幸福！”
　　海尔又是一阵苦笑。他也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娶个好女人过幸福的生活啊。问题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个命。
　　“你们两个别老站在门外，进来吧。”
　　如果运气不好的话，今天就是他在人世的倒数第二天，他不想一个人度过。
　　“是，姐夫！”
　　海尔弄了茶给两个小子喝，两兄弟只顾四处打量。
　　男孩子对猎人总是特别崇拜，现在坐在猎人家里，看着墙上悬挂的长枪、猎刀还有动物皮毛，更是兴奋。
　　雅各问：“姐夫，我听说你是全镇最强的猎人，你猎过哪些猎物？”
　　“嗯，有鹿、兔子、狐狸，还有野鸭。不过我现在只想猎狼人。”
　　“狼人？”两个男孩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啊。”海尔喝了一口啤酒，“明晚是满月，狼人都会跑出来，到时我就要跟它们拼个你死我活。这样吧，如果我赢了，我就娶你们的姐姐。如果我输了就是死路一条，婚事也不用提了。”
　　看到他这样的英雄气概，格林家的兄弟都是崇拜得五体投地。
　　过了一个多钟头，亚芮才从其他女佣口中打听到弟弟的下落，跑到海尔家来找人。这时海尔已经醉得一塌糊涂，正拉着她两个弟弟比赛唱歌呢。
　　“雅各！威廉！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雅各偷喝了一口啤酒，满脸通红，眼神迷蒙。
　　“啊，姐姐，你来了？姐夫好厉害，他曾经一枪打死这么大的野猪耶！”
　　“谁是你姐夫……”亚芮头痛不已。
　　海尔也神志不清，朝着她傻笑。
　　“嗨，亚芮。我真羡慕你，有这么可爱的弟弟。我也好想要弟弟，妹妹麻烦死了……”
　　“抱歉，我弟弟打扰你了。你好好照顾身体，别喝太多酒。”
　　亚芮不等他说完，拖着两个弟弟走出大门。
　　“姐姐，姐夫明天要去跟狼人决斗耶。要是他输了怎么办？”雅各很担心。
　　威廉跟他正好相反。
　　“你不要乌鸦嘴啦！姐夫一定会打赢狼人的！”
　　“你们两个哦……”亚芮瞪他们，“他不是你们的姐夫，我也不会跟他结婚，听懂了没？”
　　两个弟弟同时震惊地看着她。
　　“你不跟海尔结婚？难道你要嫁给罗杰吗？”
　　“当然不是！我前几天寄了一笔钱回家，够我们全家生活好几年，根本不需要那笔聘金。”
　　威廉开心地说：“那好啊，我们一起回家，叫妈妈把聘金还给罗杰，婚事就可以退掉了。可是姐姐，我觉得你嫁给海尔也不错耶。”
　　亚芮没理他，只是不由自主地望向远处的布雷希特森林。
　　是啊，辞职已经提出了，除非真的嫁给海尔，否则她没有理由再留在诺玛镇。
　　真的要离开了吗？
　　这时她忽然打了个寒战，之前一直跟着她的诡异视线再度钉在她背上。
　　猛然回头，当然是什么人都没看见。
　　是李奥吗？还是其他人……
　　亚芮握紧了两个弟弟的手，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尤里尔第一百次翻开塔罗牌，牌面上的图案仍然是一片混乱。
　　“对不起，主人。塔罗牌真的无法指出李奥的下落。”
　　格兰德尔按着额头跳动的青筋，火气十足地说：“我不是叫你找一只跳蚤，是个大男人欸！这样你也办不到？”
　　“狼人原本就擅长躲藏，况且塔罗牌也不是万能的……”
　　“够了！一点用处也没有，你还指望得到我的剑？我看你死了心吧！”
　　尤里尔低着头，嘴里冒出一句话：
　　“这全是主人自己造成的。”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尤里尔豁出去了，抬起头大声说：
　　“那天晚上，要是您及时变身，就可以把七个狼人一起消灭，现在就没这么多麻烦了。偏偏您怎么也不肯，结果让李奥跑掉。日后李奥如果又杀人，或制造更多狼人，那全是主人您的过失。不过您也不用在意，对您而言，维持自己的人类身份本来就比拯救别人的性命重要，不是吗？”
　　“你……”
　　格兰德尔气得满脸通红，恨不得一剑杀了这个天生嘴贱的妖精。但是，他能说尤里尔说错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冷冷地说：“你给我一次又一次地算，就算把牌翻烂也要算出李奥的下落！”
　　快步走回房间，心中混乱无比。
　　他跟狼人一样，身上流着被诅咒的血，永远无法治愈，无法逃脱，唯一的解脱方式就是死。既然如此，他到底在挣扎什么？爽快地变身，把敌人除掉，再爽快地去死不就好了？
　　可是……
　　靠在墙上，闭上双眼，脑中立刻浮现亚芮清澈的绿眼。不管看过多少血腥和污秽，仍然没有一丝杂质，美得让人忘记呼吸的眼睛。
　　他只是希望自己直到最后，都能以人类的形象映在那双眼睛里。就算她离开诺玛镇，就算她嫁给别人，脑中对他的印象永远是俊秀的布雷希特子爵，而不是令人惊恐厌恶的怪物。
　　只是这样而已……
　　他忽然觉得房间变冷了，睁开眼睛，发现整个房间漆黑一片，只有对面墙上的镜子在发光。
　　“怎么——？”
　　镜子里映出一幅景象，他不久之前才看过的景象。
　　满月高挂在天上，巨大的灰狼在黑森林里飞奔，嘴里叼着女孩的尸体。
　　啊，那是海尔的妹妹，叫萝什么的……
　　不对！那女孩穿着红斗篷！
　　狼嘴里的女孩忽然抬起头来，跟格兰德尔四目相对。她满脸是血，原本像玫瑰花瓣般柔软鲜艳的嘴唇变成黑色，绿色大眼黯淡无光。
　　女孩在说话。幽幽的声音传到格兰德尔脑中，让他全身冻结。
　　——格兰，为什么你不救我？
　　“啊啊啊！”格兰德尔抓起手边的茶杯狠狠砸过去，把镜子砸得粉碎。房间恢复亮光，也不再寒冷。
　　他跪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咆哮声。
　　夜里，所有的仆人都睡了，只有亚芮留在厨房里，努力刷洗用过的锅子。
　　她心里很乱，需要做点工作平静下来。
　　“嘿，亚芮！”
　　突如其来的叫声让亚芮跳了起来，发现桌上停着一只白色的鸽子，双眼骨碌碌地盯着她。
　　“咦，我明明记得乳鸽已经烤好了啊，怎么还活着？”
　　“不是啦！我是班杰明，老大叫我变身来保护你！”
　　这……天鹅变身成鸽子，有点诡异耶。亚芮心想。
　　不过，听到格兰德尔这么关心她，还是很感动，有点后悔上次对他太冷淡。
　　“谢谢。幸好我很快就要离开镇上，以后就不用麻烦你们了。”
　　“不行！你不能走，你要留下来做老大的新娘！”
　　亚芮苦笑：“不要傻了，我怎么可能嫁给格兰？他是子爵耶。”
　　“老大才不在乎那些呢。别看他一副巴不得把你塞给海尔的德性，他想娶你想得快疯了。他只是不肯承认而已。”
　　“格兰……想娶我？”亚芮脸红了起来，“他真的这么说？”
　　“没有，不过我知道他心里这么想。你不要翻白眼啦，老大的心意，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听我的准没错！”
　　亚芮哭笑不得。
　　“好吧，我相信你，但是终身大事要格兰自己开口才算数，而且我妈已帮我订好婚事了。”
　　“你不要装了，我今天下午亲耳听到你跟弟弟说，你不想嫁给那个肉贩。既然如此你就留在这里，让你弟弟回家帮你拒绝婚事不就好了？”
　　“那怎么可以？我妈妈会很为难的。”
　　“有什么关系？你妈还不是为了聘金就随便把你嫁掉？你要是真的回家，搞不好会被强迫结婚呢。这种事我看多了，你要小心啊！”
　　亚芮知道他说得有理，不禁心乱如麻。
　　“我、我会再考虑的。等一下！”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所以说你今天一直跟着我？”
　　“对啊。”
　　那么，她下午在海尔家门口感觉到的视线是班杰明吗？
　　不对，班杰明的视线不会那么可怕。
　　“那么，你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事吗？比如说有什么人跟踪我？”
　　“欸……”班杰明歪着头想了很久，最后愧疚地说：“抱歉，我满脑子想着要怎么说服老大向你求婚，没注意到其他事情。”
　　所以他这护卫是当得心酸吗？亚芮苦笑。
　　“辛苦你了，你先去休息吧。”
　　“你放心，明天我会努力的！”
　　做出鸟格担保后，班杰明飞出厨房，停在大树上，嘴里还不住嘟囔。
　　“人类怎么这么麻烦？既然喜欢，就直接在一起不就得了？哪来这么多理由？话说回来，我也没立场说他们，我自己还是人类的时候，也跟他们一样龟毛。不过我的理由比他们充分多了……”
　　忽然间，一张黑色的网子罩住了他，把他牢牢困住。
　　“喂，搞什么？是谁啊？放本大爷出去！我可不是烤乳鸽用的鸽子！”
　　班杰明拼命挣扎着，但是黑网越收越紧，没一会儿他就昏了过去。
　　“主人，主人。妮芙来了。”
　　尤里尔叫了好几声，格兰德尔才从昏睡中惊醒。他在地窖里睡了一晚。
　　昨天他从镜子里看到幻象以后，就像发了疯一样搜遍整座城堡，找出每一样含银的东西，全部搬进地窖，丢进大釜里融化，做成银子弹。
　　现在炉火已经熄灭，大釜还留着一些温度。旁边的桌上放着几排银子弹，是格兰德尔整夜工作的成果。
　　格兰德尔揉着发红的眼睛，看到树精妮芙站在眼前。
　　“早安，小格兰。”
　　“有什么事？”
　　“只是跟你说一声，艾德温，哦，就是被你打得落花流水的那个精灵，他今天要回精灵王国去了，打算从森林里带一件礼物回去献给精灵王。因为你是森林名义上的主人，所以要跟你打声招呼。你没有意见吧？”
　　就算我有意见，你们也不会理我吧？格兰德尔心想。
　　“只要你们别杀人，要带走什么都行。”
　　“那就这么说定喽。对了，”妮芙临走前丢下一封信，“这封信被压在城堡大门外，我顺便帮你拿进来。不用谢我了，再见！”
　　格兰德尔看到信封上的寄件人，顿时眼冒金星。
　　“尤里尔，我找了半天的人自己跑到城堡门前，你居然没发现！”
　　尤里尔理直气壮地说：“城堡的安全守卫是班杰明的工作，主人。”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格兰德尔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拆开了信。
　　“子爵阁下：
　　本人诚恳地希望能在今天下午五点一刻，在康拉德伯爵的花园码头旁跟您见面，把我们的恩怨做个了断。相信您不会拒绝才是。
　　李奥”
　　“可恶！”格兰德尔咒骂着。
　　这家伙明知康拉德要办满月之宴，还约在那地方见面，摆明是要大闹一场。
　　五点一刻。格兰德尔的手心有些发凉。
　　那时正是太阳要下山的时候……
　　就这样，舞台和演员全部齐备，这出狼人与恶魔大战的最终章，即将拉起布幕。
　　下午四点半。离恐怖的事情发生，只剩不到一个钟头。
　　“好无聊啊……”
　　格林家的雅各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他的弟弟威廉坐在旁边读书，也不时发出厌烦的呵欠声。
　　亚芮在男仆的卧室里给两个弟弟找了床位，命令他们一整天待在屋里不准乱跑，免得破坏伯爵的盛宴。
　　但是最重要的理由，是为了避免他们遇到危险。
　　所有的男仆都在忙碌，房间里只剩两兄弟，闷都闷死了。
　　门打开了，进来的人是穿着红斗篷的亚芮。
　　雅各跳起来：“姐姐，有什么事？”
　　“海尔马上就要出发去猎狼人了，你们两个快点去帮他吧。”
　　“可是姐姐，你不是叫我们不要出去？”
　　“我改变主意了。你们两个已经是大男孩，应该学着做男人的事。而且你们都很能干，一定可以帮上海尔的忙。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她领着两兄弟来到府邸的小门。
　　“你们知道路吧？快点去海尔家跟他会合。万事小心，我会为你们祈祷的。”
　　两兄弟走上大路，再回头已经看不到亚芮的身影。
　　下午四点三刻。
　　“雅各！威廉！跑哪去了？”
　　亚芮惊慌地从男仆卧室跑出来，到处找两个弟弟。
　　“海伦大姐，你有看到我弟弟吗？”
　　她抓住一个女仆追问，听到的答案让她魂飞魄散。
　　“你弟弟？你不是把他们带出去了吗？”
　　“我？怎么可能？”
　　“我明明看到你带他们两个走向侧门啊，身上还披着那件红斗篷。”
　　亚芮面无血色地说：
　　“我的红斗篷今天一早就不见了啊！而且府里那么忙，我穿斗篷怎么工作？”
　　“我哪知道？还以为你就是天生爱现……”
　　亚芮转身冲了出去。
　　“班杰明？班杰明！你有听到吗？我需要帮忙！”
　　她朝着花园里的树木大叫，却没有回应。
　　不是说要保护她吗？
　　从树叶缝隙中传出有些耳熟的声音。
　　“你弟弟在海尔家。”
　　“谢谢！”
　　亚芮顾不得思考说话的人是谁，跑出府邸，使尽全力朝海尔家奔去。
　　下午五点。
　　海尔正在工具房里磨他的猎刀，确保猎刀够锋利。
　　等太阳下山，他就要进入布雷希特森林，跟狼人决一死战。
　　不经意地往旁边一望，那里堆放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剥皮的工具、需要修补的动物皮毛，还有一些骨骸。在这堆东西下面，放着更可怕的东西……
　　海尔别开视线，把注意力集中在今晚的大战上。
　　忽然，窗口有一道人影闪过，虽然只是一瞥，他清楚地看见李奥的侧脸。
　　“李奥！”
　　海尔跳起来，追了过去。
　　“喂，李奥！等一下！”
　　五分钟后，格林两兄弟来到海尔家门前。
　　“海尔，姐夫！你在家吗？”
　　两人喊了半天都没回应，绕到屋后喊也没下文。
　　“姐夫大概已经出门了吧。”雅各显得很失望。
　　“雅各你看！”
　　威廉指向旁边的工具房，房门是半掩的。
　　“说不定姐夫在里面忙，没听到我们的声音呢！”
　　两人翻过围篱，推开工具房的门。
　　“还是没人啊。”威廉很丧气。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一声叱喝让两人跳了起来，原来亚芮也来了。她一路狂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赶到海尔家，正好看到两个弟弟翻墙擅闯民宅。
　　“不但出来乱跑，还当小偷闯空门，真是太不像话了！”
　　雅各疑惑地说：“可是姐姐，是你叫我们来找海尔的啊。”
　　“我哪有！我……”
　　亚芮再度感觉到寒意袭来，她非常确定，在这间昏暗的工具房里，有个无形的东西在看她。
　　“别管了，我们快走吧。”
　　哗啦一声，工具房里的一堆杂物垮了下来。明明没有风，也没有人碰到，它就是自己垮了。
　　“快走吧。”
　　亚芮催促着弟弟们，雅各却不以为然。
　　“至少帮他收拾一下嘛，姐姐真不够意思。”
　　说着就弯腰去捡拾掉在地上的生锈刀子，亚芮连忙阻止他。
　　“好了，你别碰，我来。”
　　把弟弟推开，她动手收拾那一团乱，却在一堆发霉的皮毛中间，看到一个奇怪的东西。
　　骨头。
　　不是动物的骨骼，而是被焚烧过的，残破的人类头骨。
　　亚芮倒退了好几步，两个弟弟也看到了。
　　雅各吓得呆若木鸡，威廉则是大叫出声，亚芮连忙捂住他的嘴。
　　“我们快走……”
　　然而门口被堵住了。
　　在外面转了半天找不到李奥的海尔，就在这时回到工具房里。他看看三姐弟，再看到秘密被揭穿的杂物堆，脸色变得苍白，表情却很镇定。
　　“哈啰，三位，找我有事吗？”
　　格林两兄弟吓得讲不出话来，亚芮拉着他们往后退，尽量离海尔远一点。
　　海尔认命地叹了口气。
　　“抱歉吓坏你们了，但那不是我做的。”
　　“真的吗？”亚芮忍着不发抖。
　　“那当然。我不管再怎么恨我爸爸，都不可能杀他。一直以为他只是离家去喝酒，谁知道忽然埋在我家院子里，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可以报案。”
　　“怎么可能？我跟我爸向来不和，尸体又埋在自家院子里，别人一定会认为是我杀的，我必须自己找出真凶才行。我觉得是李奥做的，他向来讨厌我父亲跟萝伦，搞不好他们两个都是他杀的。”
　　亚芮点头：“你说得有理，我们快点去找李奥吧。”
　　眼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安抚海尔，想办法逃出这间屋子。她绝对不能拿弟弟的命冒险。
　　海尔的脸沉了下来。
　　“你真的相信我吗？”
　　“当然啦。”
　　“那为什么我大老远就闻到你身上的恐惧？”
　　“你……闻到？”
　　太阳逐渐偏西，从小窗户射进来的光线也越来越弱。但是海尔原本细长秀丽的眼睛却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就像葛瑞丝婆婆一样。
　　亚芮心里明白，这下麻烦大了。
　　下午五点一刻。
　　听名字就知道，康拉德伯爵的花园码头是一座位于河边的码头，供贵族搭船游河用。只要一抬头，就可以隐约看到位于山坡顶端的花园。
　　当初亚芮就是从这里搭上奈勒老爹的船，前往布雷希特森林。
　　此刻的花园已经点起灯火，人声也越来越鼎沸，宴会很快就要开始了。
　　躲了两天的李奥终于离开藏身处，划着小船来到码头边，却没有看到格兰德尔。
　　“布雷希特又在搞什么花样？”
　　他走下码头，就在踏上岸边的那一刻——
　　“砰！”
　　一声巨响，两个东西从土里窜了出来。一个冲上高空，炸开成为美丽的烟火，另一个闪着银光，正中李奥的胸口。
　　“呜……”
　　李奥捂着胸口，疼痛地蹲了下来。
　　格兰德尔出现在他面前。
　　“你好啊，李奥。喜欢我的欢迎仪式吗？用烟火爆炸声掩饰枪声，上面的人完全不会发现。我说，你真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就来赴你的约吗？”
　　原本脸孔扭曲的李奥忽然笑了一声，伸爪朝格兰德尔的腿上抓去。格兰德尔吃了一惊，向后跃起，差一点就挂彩。
　　李奥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卡在胸口的银子弹居然也掉了下来。
　　“非常聪明，爵爷。但是你以为我会毫无防备就向你下战书吗？”他轻敲自己胸口：“你没去过汉斯的实验室吧？里面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哦。像这件里面缝着薄钢片的上衣，非常适合挡子弹呢。科学的力量真是伟大，您说是不是？”
　　格兰德尔心中咒骂自己，又轻敌了！
　　“那么我们就来看看你那件上衣能不能挡住我的剑吧！”
　　抽出乌尔坎特，朝李奥刺去。李奥知道那柄剑削铁如泥，不跟它硬碰硬，只是飞快地闪避。
　　他只是拖延时间，等着月亮出来，到时好戏才会上场。况且，银子弹造成的伤口好不容易愈合，身体移动更加轻巧，他想多享受一阵子。
　　不过，格兰德尔在这一带设了好几个烟火机关，只要他一不小心踩到就会射出烟火和银子弹，还真的有点麻烦。幸好他穿着特制钢衣，每次都平安逃过。
　　格兰德尔当然知道他的如意算盘，所以他必须尽力在李奥变身之前收拾他。
　　“你再逃有什么用？你得不到雪狼之牙，海尔也差不多知道你的真面目了吧？他很快就会来找你报杀妹之仇，到时你怎么办？杀了你的好友还是被他杀死？”
　　李奥一面闪避他的剑锋，一面轻巧地回答：
　　“海尔不会找我报仇的，因为我没有杀他妹妹。”
　　“你当我白痴吗？”格兰德尔边说边发出一记剑气。
　　李奥躲到树后面，树被剑气砍成两段。
　　“都到这地步了，我何必再骗你？萝伦不是我杀的，不过她真的死有余辜就是了。”
　　“你居然这样说别人的妹妹？”
　　“放心，海尔也这么认为。他之所以急着查出凶手，并不是因为悲伤的缘故，而是因为紧张。”
　　格兰德尔手上攻势丝毫不减，但李奥说的话让他有点分心。
　　“他紧张什么？”
　　“他觉得紧张，是因为他隐约察觉到，凶手就是他自己。”
　　格兰德尔一呆，李奥乘机从腰间拔出小斧头朝他扔过来，他飞快闪开。
　　“你再鬼扯啊！如果海尔真的是凶手，他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叫‘隐约察觉’……”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件很不妙的事。
　　李奥露出得意的微笑，巨大的犬齿在暮色中闪闪发光。
　　“因为初生的狼人，不记得自己变身以后的事情。”
　　
　　第七章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之二）
　　
　　亚芮觉得眼冒金星。
　　海尔是狼人？
　　一心狩猎狼人为妹妹报仇的海尔，格兰德尔亲自为她挑选的丈夫，居然是狼人？
　　这真是太搞笑了！
　　虽然她一点也笑不出来。
　　她抓紧弟弟们，把他们推到自己身后，海尔却一步步逼近。
　　“亚芮，你为什么这么怕我？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你弟弟还叫我姐夫耶。”
　　亚芮咬紧牙关，下定了决心。她有雪狼之牙保护，只要拼死挡在弟弟身前，他们两个就不会有事。
　　偏偏她弟弟不合作。
　　雅各硬是挤到她身前，张开双臂护住她和威廉，大吼：“不准你靠近我姐姐和弟弟！”
　　“雅各！快后退！”
　　没想到威廉比哥哥更爱逞英雄，从地上捡起一把锄头，大喝一声就朝海尔扑过去，结果反而被海尔一把揪住领子，像拎布娃娃一样提了起来，吊在半空中挣扎。
　　“海尔，求你别伤害他！”
　　亚芮大叫，撩起裙子，从长袜里掏出一样东西。
　　“你想要雪狼之牙吗？它在这里，只要你放了威廉，我就送给你！”
　　事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
　　一个影子从屋子最黑暗的角落窜出，从亚芮手上夺走了雪狼之牙，随即冲破窗户，消失得无影无踪。亚芮根本连眼睛都来不及眨。
　　她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我和两个弟弟，单独面对一个快要变身的狼人，而且手上什么武器都没有。
　　我完了。
　　海尔开口了，他原本温柔的声音变得低沉：“亚芮，你怕我吗？”
　　亚芮全身冰冷，自己也不知是恐惧还是冷静。
　　“不怕。”
　　她看着两个弟弟惊恐的脸，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要坚强。
　　海尔到现在还没下杀手，显然良心正在挣扎，她得把握机会。
　　“认识这么久，你一次也没有伤害过我，否则你早就被雪狼之牙打飞了。你不会伤害我的，对不对，海尔？”
　　“我不知道。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亚芮柔声说：“你是海尔，诺玛镇最优秀的猎人，也是个善良的大好人。你一直很照顾我，也很疼爱我弟弟，我非常感激你。记不记得你说过你想要弟弟？如果你愿意，他们两个也可以当你弟弟呀。”
　　海尔锐利的眼神忽然变得茫然。他松开手，威廉掉了下来，连滚带爬地跑回兄姐身边。
　　“他们不愿意当我弟弟，他们很怕我。你也一样。你们跟其他人一样，都会离开我。因为我是怪物。”
　　亚芮摇头：“别傻了，我才不怕你呢。不管你是杀人魔也好、狼人也好、妖精也好，我都不会被吓跑。你也知道啊，我胆子比谁都大，什么都不怕。至于他们两个，年纪还小不懂事，就别跟他们计较，放他们走吧。”
　　海尔眼中再度露出凶光，两兄弟又瑟缩了一下，而亚芮不肯放弃。
　　“海尔，如果他们是你弟弟，你忍心让他们吓成这样吗？而且你应该有很多话要告诉我吧？小孩子吵吵闹闹，烦都烦死了，他们在旁边我们怎么说话呢？”
　　海尔考虑了一会儿。
　　“你保证不逃？”
　　“绝不。”
　　“外面有骡车。”
　　亚芮把两个弟弟送上骡车，两人抓住她的手。
　　“姐姐，快上车！”
　　“别傻了，要是我逃走，他马上就追上来了。”狼人的奔跑速度不是开玩笑的。
　　“可是……”两兄弟快哭出来了。
　　“你们两个听好，顺着这条路离开诺玛镇，直接回家去，绝对不要回头，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绝对不要来找我。你们要好好读书，还要替我照顾妈妈跟弟弟妹妹，好吗？”
　　“姐姐……”
　　亚芮温柔地在弟弟们的脸颊上各亲一下。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相信我。”
　　拿鞭子在骡子身上一抽，骡子快步起跑，带着两兄弟远去。
　　“姐姐——！”
　　“海尔的父亲向来不事生产，家里的田地全靠母亲照顾。结果他母亲积劳成疾，在他十一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但是他父亲还是恶性不改，整天只会酗酒闲晃，家里所有的责任全压在海尔身上。海尔不但平日要耕作，还得上山打猎才能贴补家用。而他那个妹妹却完全不肯帮忙，只会好吃懒做让哥哥养。稍有不如意就在她父亲面前说海尔坏话，害海尔被那个老混蛋修理。”
　　太阳完全落了下去，凉凉的夜风吹了起来，但是格兰德尔的心比夜风更冷。
　　李奥站在莱茵河边，一脸厌恶地叙述海尔家人的恶形恶状。
　　“后来海尔选择以猎人为主业，因为他对打猎比较擅长，而且打猎的时候他就有理由离开家好几天，不用跟那两个人见面。但是不久之前，他结束狩猎，半夜回到家里，发现萝伦躺在他父亲床上，两个人正在……”
　　“我那时好想死。”
　　简陋的起居室里，微弱的灯光映着海尔面无表情的脸。他的声音跟讲话的内容相反，非常平淡。
　　“我跑到李奥家，哭了一个晚上，说我不想活了。李奥说我不该有这种想法，该死的不是我，是爸爸跟萝伦。结果我心里就产生一个念头：要是爸爸跟萝伦都死掉就好了。没想到，还不到一个月，幻想就成真了……
　　事情发生的那晚，我自愿去鲁德维希公爵的猎场里设陷阱，不愿意回来这个肮脏的家。奇怪的是，一抬头看到月亮，我就昏了过去；第二天清早，我全身光溜溜地在黑森林外醒来，身边有一些奇怪的碎布，还有一副干枯的人骨，却没有头。”
　　那该不会是布雷希特城堡的木乃伊吧？亚芮心想，所以海尔就是那晚追杀她跟班杰明的棕狼？
　　以狼人的速度，从公爵的猎场跑到布雷希特森林，大概花不到半个钟头吧。
　　“最糟的是，我嘴里有血的味道，指甲缝里也有血。不晓得为什么，我直觉就知道那是萝伦的血。我跳起来跑回家，发现家里满地都是血迹，还有狼的脚印，而萝伦不见人影。爸爸告诉我，她被狼叼走了……”
　　“请等一下。”亚芮客气地打断他：“在那之前，你有被什么东西咬过吗？”
　　海尔努力回忆。
　　“对了，就在事发前几天，我受雇去帮镇长看守他打来的猎物。熬到半夜，忍不住打起瞌睡，忽然背后痛了一下，我醒了过来，却什么都没看到，不过我可以摸到背后的痕迹。”
　　他转过身，拉下衣领让亚芮看他的后颈。
　　那里有一圈人类的齿痕。
　　“你咬了海尔？”格兰德尔不敢置信，“害他变成狼人？你算什么朋友啊？”
　　李奥理直气壮地说：
　　“就因为是朋友我才这么做。我要帮助他摆脱凡人无用的身体，得到狼人伟大的力量，去报复那两个人渣，还有该死的命运。我是为了他好！”
　　你根本是脑袋坏了吧！格兰德尔心想。
　　“等一下。既然萝伦是海尔咬死的，那海尔就是第一个抓到猎物的狼人，为什么最后是你当雪狼王？”
　　很难得的，李奥说不出话来，露出困窘的表情。
　　格兰德尔明白了。
　　“你抢了他的猎物，对吧？你埋伏在旁边，等他依照狼人的本性，叼着妹妹的尸体回到森林参加狼王之夜，你就偷袭他，把他推到我设的陷阱里，然后自己叼着尸体去领赏。你真是个好朋友啊！”
　　“海尔才刚成为狼人，什么都不懂。就连他杀了自己爸爸，还要我替他掩埋尸体，雪狼王的位置对他太沉重……”
　　“而且一旦他当了雪狼王，你就不能再控制他了，对吧？”格兰德尔毫不留情地嘲笑。
　　李奥涨红了脸辩解：“我都是为了他好！”
　　“你是为了你自己吧？自私自利的男人！”
　　李奥大怒，飞快朝他扑过去，速度快得惊人，格兰德尔虽然早有防备，仍被他掐住脖子，顿时呼吸困难。
　　“关你什么事？我把海尔变成狼人又怎么样，狼人有什么不好？那些教廷的驱魔师，顶着天主跟教皇的光环，一旦抓到狼人就用银刀把他们的肚子剖开，塞满石头再缝上，然后把狼人丢到水里让他们痛苦而死，这样就表示他们很神圣吗？再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只是个米虫贵族，你有做过什么有用的事吗？”
　　下一秒，他眼前银光一闪，格兰德尔一剑朝他刺来。他连忙撒手后退，但是脸上已经划了一道，伤口虽浅，血却像下雨一样不断流出，剑上银液的毒素再度侵入体内。
　　李奥很清楚，现在再来后悔自己的冲动已经来不及了。
　　格兰德尔冷冷地说：“只要把你收拾掉，就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有用的事了。”
　　李奥伸手按着脸上的伤口，呵呵呵笑了起来。
　　“你确定吗？”
　　一支箭不知从何处射了过来，李奥徒手接住，看到箭身上系着一个东西，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哈哈哈，我终于拿到雪狼之牙了！哈哈哈！”
　　格兰德尔看到那颗巨大的狼牙在他手中摇晃，心中一阵恶寒。
　　“怎么可能……亚芮呢？亚芮在哪里？”
　　“真是遗憾啊，布雷希特。就算杀了我，你还是救不了那位可爱的小红帽呢。”
　　“不可能！你根本没办法动亚芮一根寒毛！”
　　“我的确不能，但是别人可以呀。”
　　就在这时，河面上有一艘木筏顺流而下，缓缓漂了过来。木筏上趴着一个动也不动，毫无生气的身体，身上披着艳红的斗篷，正是格兰德尔非常熟悉的那件。黑色长发散乱地垂在竹筏上，却没有盖住她侧转的脸。
　　那是……
　　格兰德尔觉得自己心脏停住了。
　　当木筏漂过码头时，格兰德尔清楚地看见惨白的小脸、圆睁的大眼、碧绿的瞳孔里已经没有生命的迹象。血迹从她的双眼、口鼻中流出，在脸上干成五道红印。
　　不管格兰德尔在噩梦和幻觉中看过这一幕多少次，他都无法预见此时这种感觉。他的脑子还有心脏，一瞬间完全爆裂开来。
　　“啊啊啊啊啊——！”
　　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中，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温柔却又带着毒素的声音。
　　可怜的孩子，你一定很痛苦，很难受吧。
　　孩子，不要再坚持了，把一切交给我就好。
　　放开心胸，拥抱你的天命吧。
　　这样你就不会再痛苦伤心了。
　　只要尽情杀戮就好……
　　花园里，宾客一一抵达，康拉德伯爵正在满脸笑容招呼客人，忽然河边传来惊天动地的吼叫声，整座花园震动起来。
　　宾客们惊叫连连。
　　“怎么搞的？地震吗？”
　　“那是什么声音啊？”
　　花园里所有的灯火在一瞬间全部熄灭，连府邸里也一片漆黑。
　　皎洁的月光照亮了整片大地。
　　“啊，地震。”
　　亚芮并不知道此时“自己”正浮尸在莱茵河上，让格兰德尔魂飞魄散。她光应付眼前的海尔就够忙了。
　　烛火忽然熄灭了，屋内暗了下来，几乎看不见东西。唯一的照明是从窗外流入的些许月光，还有她眼前的海尔，他的眼睛像鬼火一样发着光。
　　“我一直很害怕，一心想赶快抓到杀死萝伦的凶手，让自己安心，而且复仇的念头可以帮助我保持清醒。因为那晚之后，我常常忽然失神，走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做出莫名其妙的事。我想靠意志力撑下去，但还是不行。不止是萝伦，打铁铺的路易，还有爸爸都是我杀的，而且我事后完全不记得，直到现在才想起来。我是狼人……杀人的怪物……”
　　“海尔，不要放弃，你可以的。很多狼人不到几天就疯了，你能撑到现在，就表示你比他们更坚强，你一定可以战胜狼人的本性……”
　　更多月光流进室内，海尔忽然全身僵硬，剧烈地颤抖起来。
　　“海尔！别……”亚芮跳起来，不知该往哪里躲。
　　海尔的身体开始膨胀，身上的衣服撑破碎裂，他身上长出大量棕毛，俊秀的脸往前拉长，从嘴里露出一颗颗像刀子一样的尖牙。
　　他双手用力撑在桌上，手臂上暴出青筋，指尖也长出利爪。他大喝一声，桌子立刻变成碎片。
　　“走……”
　　海尔一口咬在自己手臂上，鲜血泉涌而出。他从齿缝出声，发出的声音已经完全不像人类。
　　“快走！”
　　亚芮奋力冲出门外。
　　“喂，来个人放我出去啊！我可是堂堂的班杰明大爷耶！怎么可以把我关在这个又窄又黑的地方？想闷死我啊？”
　　班杰明被关在四面封闭，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叫了一个多小时，已经精疲力竭。忽然大地剧烈摇动，他头上的障壁出现了一条裂缝。
　　“好机会！”
　　他奋力钻出缝隙，好不容易才呼吸到新鲜空气。
　　“得救了……”
　　这时才发现他是在康拉德伯爵的花园里，之前一直被埋在二米多深的地下。
　　花园里乱成一团，珠光宝气的绅士和贵妇人们惊慌逃命，精心装饰的桌椅和餐具被震得东倒西歪。尽忠职守的仆人们忙着指挥众人躲进宅邸避难。
　　“等等，亚芮呢？亚芮哪去了？”
　　班杰明飞到半空，正要大声呼喊亚芮，却看到下方的河畔，上演着难以置信的情景。
　　“老大！”
　　他的主人格兰德尔已经不是第一次变身成面目狰狞的怪物，这次身上的杀气却是前所未有。挥着圣剑乌尔坎特发疯似的劈刺，完全不在乎旁边的树木和山坡被打得千疮百孔，随时会坍塌。而他攻击的对象，是一只全身雪白的巨狼。
　　“怎么可能？李奥居然取回了雪狼之牙？那亚芮……”
　　雪狼王咬住格兰德尔的腿，狼牙咬穿坚硬的皮肤，血流到他嘴里，却带着火烧般的毒素，烫伤了他的嘴。狼王跳了起来，用力把格兰德尔甩到半空，格兰德尔张开双翼，月光把他的倒影清清楚楚地映在地面上。
　　花园里所有的人都看呆了，随即陷入恐慌。
　　“那是什么？”
　　“恶魔！恶魔啊！”
　　班杰明没时间细想，振翅朝格兰德尔飞去。
　　格兰德尔一剑劈向李奥，李奥虽然血流满面，速度完全不受影响。他飞快闪开，张口牢牢咬住剑刃。
　　格兰德尔无法抽出剑，一手掐住李奥喉咙，用力把他扯开。不料李奥咬得太紧，连狼带剑一起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山坡上，又撞倒许多树木。
　　山坡上的人也看到了这一幕。
　　“那是……狼？”
　　“怎么会这么大只？”
　　“天主救救我们啊！”
　　李奥吐掉嘴里的剑，张大了嘴朝格兰德尔扑去。格兰德尔毫不闪躲，一拳朝他的嘴挥过去，顿时打飞了好几颗狼牙。
　　包括雪狼之牙。
　　李奥大惊，正要扑过去捡拾，谁知一只小鸽子忽然窜出来，在他面前叼走了狼王的信物。
　　那只鸽子当然是班杰明。他不敢松懈，叼着雪狼之牙尽全力往高处飞，李奥猛力一跃，差一点就抓到他。
　　“不行，得赶快离开这里。对了，亚芮哪去了？”
　　嘴里的雪狼之牙忽然发热，射出一道细细的白光，指向远处的农庄。
　　“在那里是吧？我走了！”
　　“呀啊啊啊——”
　　“救命啊！”
　　在农庄里，凄厉的惨叫声四处响起。
　　只有在噩梦里才会出现的巨大棕狼，活生生地出现在这些纯朴的农民眼前，到处横冲直撞。
　　棕狼追逐的主要目标，是一个黑发的女孩。她拼命狂奔，但是人的速度根本不能跟狼比。
　　“砰！”
　　有人朝着棕狼放枪，有人点火把朝他身上丢，这些都没有伤到棕狼，只会让他转移目标，朝向攻击他的人而去。
　　亚芮大叫：“别开枪！你们快逃！”
　　来不及了，开枪的人被狼一掌打飞，狠狠撞在墙上，看来是凶多吉少。
　　亚芮看到路旁拴着一匹马，不假思索跳上马背，朝棕狼大喊。
　　“海尔，我在这里！快来抓我！”
　　棕狼发出长嚎，追了上来。
　　亚芮骑马虽然比徒步快，但还是比不上狼人。没一会儿棕狼已经来到她背后，低声一吼，马儿受到惊吓，将她摔了出去。
　　亚芮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死定了。
　　半空中传来声音：“亚芮！接好！”
　　一个闪着光芒的东西掉到她腿上，是雪狼之牙！
　　她想也不想，一把抓起雪狼之牙，朝着扑过来的棕狼大喝：“闪开！”
　　棕狼的牙齿还没碰到她，就被弹飞了出去。
　　“海尔！你给我醒醒！”
　　棕狼头昏眼花地爬起来，甩了甩头，走向亚芮。亚芮以为他还要再攻击，不自觉地退后。
　　但是棕狼的眼中已经没有之前疯狂的杀气，而是一双清醒的，带着悲伤和愧疚的人类眼睛。
　　“海尔……”
　　亚芮心中刺痛，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才好。
　　大地再度震动，河边传来让人胆寒的吼声。
　　海尔仰天长嚎，拔腿往河边跑去。
　　亚芮全身虚脱地跌坐在地上，班杰明飞下来停在她身边。
　　“亚芮，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老大跟李奥在河边开打了，情况很不妙啊！”
　　亚芮站起来，撑着跌伤的腿，一跛一跛地走向河边。
　　格兰德尔捡起乌尔坎特，发现剑刃上镀的银已经掉落得差不多了。但他不在乎。
　　身上被狼人咬了好几处伤口，他也不在乎。
　　以他现在的身体，狼人咬伤算不了什么，一下子就愈合了，也不会变狼人。
　　真正要命的是，他感觉到自己的理智正在崩溃，恶魔的血在血管里燃烧，马上就要征服他的全身。
　　他仍旧不在乎。
　　他现在只想大开杀戒，把眼前的狼人撕成碎片。
　　此时，他心里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狂喜。
　　刺鼻的血腥味，让他兴奋不已。
　　李奥已经恢复成灰狼，体型也缩小了，但是目光仍然凶狠。他咆哮一声，朝格兰德尔扑去，却在中途被撞飞，重重摔在河里。
　　撞他的是棕狼，也就是海尔。
　　海尔再度扑向李奥，两个狼人扭打成一团。
　　李奥试着闪躲他的攻击，嘴里咆哮着。就算不懂狼语也猜得出来，他说的是：“海尔，住手！我不想跟你打！”
　　然而海尔毫不退让，显然打算跟他同归于尽。
　　格兰德尔飞在半空中，冷眼旁观这场狼人大战，缓缓地举起了剑，打算一剑让这对冤家一起下地狱。
　　枪声响起，他身上中了好几枪。
　　镇上的治安部队来得很快，毕竟康拉德伯爵宅邸附近出现怪物，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山坡上，还有河对岸都布满了士兵，枪口全部朝着他，以及在河里扭打的两个狼人。
　　格兰德尔露出狞笑。
　　居然想用小小的枪弹对付他，这些愚昧的凡人啊……
　　“呜哦哦哦——”
　　厉声大吼，大地再度震动，地面出现更多裂缝，山坡整个坍了下来，一群人全埋在土石里，也有人摔进水里，顿时哀嚎声四起，部队溃不成军。
　　李奥趁这机会，转身跳上岸，逃进黑森林里，海尔追了上去。
　　格兰德尔正打算飞到镇上杀个片甲不留，忽然心脏剧烈地跳了起来。
　　一低头，看到让他难以置信的景象。
　　照理已经香消玉殒、随水漂流的亚芮，居然好端端地站在河边，仰头专注看着他。
　　“格兰！”亚芮大叫，“你没事吧？”
　　格兰德尔已经被恶魔血迷昏的脑袋，这时陷入了迷惘。
　　她在说什么？为什么要问我是不是没事呢？
　　她在担心我吗？为什么要担心恶魔的安危呢？
　　“格兰你听好，我已经决定了。我不会接受妈妈订的婚事，也不会回家，更不会跟海尔结婚，我想要、我想要留在你身边！”
　　什么？她到底在说什么？格兰德尔听不懂，只觉得很吵。
　　“不是我不爱家人，但是我已经十六岁了，就算回家，家里也没有地方给我住，我只会被很快地许配给城里的某个商人，一辈子就在做家事跟带小孩中度过。你一定会说，那也是一种幸福吧？但是我并不想要这种幸福。你要是觉得我不知好歹，干脆我跟你交换，我住进鬼屋被狼人追杀，你就去代替我结婚生小孩吧！”
　　为什么？为什么我得代替你生小孩呢？根本生不出来啊！
　　格兰德尔的脑袋越来越乱了。这女人好吵，吵死了！
　　但是，不知何故他心里有个声音在笑……
　　“从爸爸过世之后，我就到处工作养家，现在我已经为家人赚到了足够的钱，接下来我想要依照自己的意思过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后悔，你听到了没有？我不会后悔！”
　　格兰德尔一咬牙，飞身向她俯冲，打算一掌捏死这不知死活的丫头。
　　班杰明大叫：“亚芮！快逃啊！”
　　格兰德尔的巨掌已经伸到亚芮面前，她仍然纹丝不动。终于格兰德尔的手在她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我只希望，你也可以永远不要后悔。”
　　温柔无比的声音，听在格兰德尔耳中却像雷鸣。脑中某种东西再度被敲碎，他大声哀嚎，张开翅膀，冲入了黑森林。
　　班杰明吓瘫在地上。
　　“亚芮，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因为我脑袋不正常啊。”亚芮苦笑道。说完，她眼角瞄到有个东西在河边漂着。
　　“咦，我的红斗篷怎么在这里？”
　　班杰明闻了一下：“有咒语的味道，之前有人拿这件斗篷搞鬼。”
　　“对呀，之前有人穿这件斗篷冒充我骗我弟弟。”
　　“有本事的人可以利用你留在斗篷上的气味制造幻觉，让人以为是你穿着它。看来被骗的人不止是你弟弟而已。”
　　“我们快进森林去吧。”
　　被格兰德尔击败的士兵们有的重伤倒地，有的灰头土脸爬起来，有的忙着救助落难的同袍，但是他们全把刚刚那幕看在眼里。
　　“怪物……跑进森林里了。”
　　“黑森林果然有鬼！”
　　“布雷希特子爵跟这事脱不了关系！”
　　“还有那个女人，她居然跟怪物讲话！是她在指使那个怪物！”
　　“她是女巫！”
　　“快回去召集人手，我们要攻进森林，把怪物消灭！叫布雷希特出来谢罪！”
　　“还要杀掉女巫！”
　　亚芮走了没多远，就听到痛苦的狼嚎，还有欢呼声。
　　“抓到了！抓到了！哇哈哈！”
　　“送给精灵王欧伯龙的礼物是——活生生的狼人！”
　　“敬爱的精灵王！请笑纳吧！”
　　黑暗的森林顿时大亮，亚芮生平所见过最华丽的队伍出现在她面前。
　　穿着精美的金色衣服，神气活现地走在最前面的，是上次那个被格兰德尔打败的金发精灵，据说是精灵王国的贵族——艾德温。
　　他身后跟着两列精灵，每个都跟他一样美丽。还有许多等级较低，相貌古怪的土精灵、石精灵，在队伍旁边欢乐地跳着舞。
　　在队伍的中央，四个粗壮的土精灵扛着一个金色的笼子。所谓的礼物就困在笼子里，不住地挣扎吼叫。
　　“海尔！”亚芮大惊：“等一下！你们要带他去哪里？”
　　一只手拦住她，是妮芙。
　　“小姑娘，精灵王国的事你还是别管吧。”
　　“可是你们不能带走我朋友啊！”
　　“为什么不能？格兰德尔说了，只要不杀人，我们可以拿森林里的任何东西当礼物。这家伙是狼人不是人类，又自己跑进森林里，我们当然可以带他走。”
　　这下可惨了，亚芮心中叫苦。
　　艾德温在一座巨石前停下，他对着巨石结出手印，低声唸出几句咒语。
　　石头上立刻射出一团五彩的光圈，艾德温领着手下的精灵，带着海尔走进光圈里，光圈随即消失。
　　“海尔！海尔！”
　　亚芮扑到石头上大叫，当然没有回音。
　　班杰明说：“亚芮，算了吧，通往暗之魔境的通道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
　　“暗之魔境？海尔被带去那里？”
　　“是啊，精灵王国、妖精之国、矮人的矿场，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在那里。当年诅咒布雷希特家的恶魔，也被七个女巫封在那里。”
　　“那我们要怎么救海尔？”
　　妮芙耸肩。
　　“叫小格兰带你去不就好了？他家地底下就有个通道呢。不过你们去了大概也回不来了吧。啊，他们总算走了，好累啊！”
　　她打了个大呵欠，消失了。
　　亚芮问班杰明：“城堡底下有通往魔境的通道？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班杰明笑了笑，“我就是从那里过来的。”
　　“呜……好痛……”
　　城堡里，格兰德尔倒在地上抱着头痛苦地打滚。身体里的恶魔血和仅存的人性在作战，几乎要把他撕裂。
　　尤里尔从他平常栖息的屋梁上跳下来，抓住格兰德尔的手臂。
　　“主人，您不要退缩了，快点释放您真正的力量，把那些卑贱的人类杀得落花流水吧！”
　　他的手心又湿又黏，让格兰德尔打了个寒战，胃里升起一股恶心感，脑袋中的喧闹反而冷静下来。
　　反手抓住尤里尔，问了一个问题。
　　“尤里尔，有件事我越想越奇怪。你不是跟我约定，等我死后你就可以得到乌尔坎特吗？既然如此，你应该巴不得我快点死才对。为什么你反而一直希望我变身？我要是变成不死的恶魔，你可能永远也得不到剑了哦。”
　　尤里尔露出谄媚的微笑，让格兰德尔觉得更加反胃。
　　“因为我对主人您的忠诚，已经胜过对剑的执着啊。”
　　“啊，我好感动哦。那么我再问你，李奥放在城堡门前那封战书，信纸上的确有他的味道，但是城堡门口却没有。表示有人在李奥写完战书后，代替他把信放在门口。而且城堡门口没有任何陌生人的气味，所以放信的人一定就住在城堡里。你觉得那个人是谁呢？我？还是班杰明？”
　　尤里尔的笑容完全没有改变。
　　“我说过，城堡的守卫由班杰明负责，所以我无法解释。”
　　“很好。第三个问题，刚才李奥变身以后，我发现他肩膀上的枪伤已经好了。会是谁治好他的呢？某个偶然经过的超强巫师，还是某个负责保管独角兽粉的人？”
　　“主人您想太多了。”
　　“第四个问题，有人跟踪亚芮，趁她不注意把雪狼之牙抢走再交给李奥。这种鬼祟的作风实在很眼熟耶，你不觉得吗？”
　　“这世上偷偷摸摸的人很多呢，主人。”
　　“第五个问题。”格兰德尔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是、谁利用红斗篷制造幻觉，让我以为亚芮已经死了？”
　　“这真的不该问我……”
　　格兰德尔掐住他脖子，把他腾空拎起，重重撞在柱子上。
　　“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尤里尔一点也不害怕，露出了笑容。不是平常谄媚猥琐的笑，而是莫测高深，让人不寒而栗的笑。
　　“我是你父亲的使者。”
　　“我父亲早就死了！”
　　“不是那个父亲，是你真正的父亲。他在几百年前，借由菲利普·布雷希特的身体，赋予你人类的形体，但是你过人的能力和智慧，全都直接来自他。”
　　“那个……恶魔？”
　　“说恶魔太小看他了。现在虽然没人认得他，不久之后他的名声将响遍天堂与地狱。他是暗之魔王——克里斯提昂。”
　　“他不是被女巫困在另一个世界？”
　　“没错，所以他需要你。人类的身体没有办法承受魔王的血缘，所以你的前几代祖先都短命早死，但是经过三十代的适应，生下了完美无缺的你。你的外表是凡人，能力却远远超越凡人，可以承载全部的魔力。我的使命就是帮助你早日觉醒，发挥你的力量，打开两边的通道，并打破魔王的枷锁，让他回到这个世界，借由你的身体征服整个宇宙。”
　　格兰德尔冷笑：“讲了半天，我就是魔王的容器，是吧？”
　　“不，你是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只要你们父子合力，很快就可以成为统治全宇宙，至高无上的神明。”
　　“我只知道一件事，你老板是至高无上的神经病。”
　　尤里尔的绿豆小眼逼视着他。
　　“那你自己呢？亏我把你周遭的人一个个弄死，用死亡气息来喂养你的魔力，你却宁可压抑你的天性，过着自我封闭的生活，这样就很清高吗？”
　　格兰德尔头上仿佛被重重打了一棍。
　　“你……害死我的家人？”
　　尤里尔为他的不受教而深深叹息。
　　“呆子，你还不懂？他们不是你的家人，只是提供你成长必需的营养！本来听到你那个光荣战死的白日梦让我有点为难，照理战场上的鲜血跟杀戮可以让你更快魔化。但要是你太死脑筋，自己跑去当枪靶子一死了之就麻烦了，幸好啊，那个小姑娘出现了。”
　　他露出阴险的笑容。
　　“我一再煽动你，要你忠于内心的欲望，使用力量去争夺她，你却还是假惺惺，说什么只要她幸福平安就好。结果呢？你现在还是为她发狂成魔了。这就是你的命运，格兰德尔，再怎么反抗也是没有用的。”
　　格兰德尔心中一寒，却还是冷笑。
　　“为了娇滴滴的小姑娘成魔，总比被丑八怪妖精利用来得愉快！我绝对不会跟魔王合作，你不用做梦了！”
　　“你以为你有选择吗？由于你刚才的发狂，人间界跟暗之魔境的障壁已经裂了好几个缝，女巫对魔王设下的束缚也变松了。只要裂缝扩大，会有更多魔物从魔境跑过来，造成更多裂缝，克里斯提昂很快就可以自由，你根本逃不出他手掌心。而且全部的镇民都看到你变身了，他们很快就会过来歼灭你，你在这里再也没有容身之地，更别想光荣战死。”
　　“……”
　　格兰德尔全身发抖。事情终于演变到最糟的状况了，而且还是他自己造成的！
　　尤里尔轻叹了一声。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那些人类多么愚昧啊！你一直在设法保护他们，他们却不领情，只看到你丑陋的外表就任意伤害你。何必再替他们着想呢？干脆跟你父亲合作，给他们一个教训，不是很好吗？你以后再也不用顾虑别人的眼光，再也不用孤零零一个人生活。你可以昂首阔步，让他们下跪膜拜你，这才是你应有的生活啊！”
　　“……”
　　“格兰德尔，不要再犹豫了。走向你真正的道路，你不会后悔的。”
　　后悔……
　　——我只希望，你也可以永远不要后悔。
　　想起这句话，格兰德尔心中一震，抓住尤里尔的手更用力了。
　　“我最后悔的，就是让你这个卑鄙的妖精进入我家！你假造亚芮尸体欺骗我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尤里尔轻笑：“妖精？你真以为我是那种没用的东西吗？”
　　他忽然融进了背后的柱子里，随即城堡的墙壁、天花板、柱子全部变得光滑如镜，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尤里尔的红眼和大嘴出现在每一面镜子里。
　　“如何？这才是真正的我。顺道一提，我没有欺骗你，只是反射出你内心的影像。你害怕亚芮死于非命，我就让你看清楚她的死状；格林兄弟希望姐姐放他们出去玩，我就如他们所愿；海尔急着想见李奥问明真相，我就让他看见李奥在窗口出现。这就是我，最诚实的镜妖尤里尔。”
　　“没有镜妖这种东西！”
　　“克里斯提昂只要一弹手指，就可以造出你做梦也想不到的魔物。在魔境那边还有更多各式各样的同伴，因为通道太小，只好让体型最容易变化的我过来找你。本来你已经变身得差不多了，想跟你讲道理让你踏出最后一步，既然你不听，就让我来推你一把吧！”
　　他开始念诵咒文，声音从四面八方像海浪一样涌进格兰德尔脑中。格兰德尔变身之后听觉更加敏锐，承受不住，跪倒在地上。
　　“呃……啊啊啊！”
　　体内的魔血再度沸腾起来，他眼前金星乱冒，神智也越来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不问青红皂白的杀戮本能。
　　他抓住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咬牙说：“我绝对……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随后伸手揪住背后的翅膀。
　　“与其让你得逞，我宁可把体内的魔血流干！”
　　“格兰德尔，不要乱来！”
　　格兰德尔用力一扯，把翅膀硬生生拔了下来，鲜血像泉水一样喷出体外。格兰德尔手上沾着自己的血，一拳朝墙壁挥去。
　　士兵、农民还有各行各业的壮丁，全都在布雷希特森林外集结。每个人都全副武装，手持火把，脸上杀气腾腾。
　　“鼓起勇气！杀进森林把恶魔和怪物全部铲除！”
　　“踏平这座罪恶的森林！上帝与我们同在！”
　　大批人马进入森林，毫不留情把挡路的树木砍掉，朝城堡前进。
　　恐怖的事发生了：被砍断的树木，发出了哀嚎声。
　　“啊啊啊，好痛啊！”
　　“该死的人类！我们有做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吗？”
　　“给我纳命来！”
　　树木动了起来，锐利的树枝刺穿带头者的胸膛。然后它们一棵一棵从土里走出来，开始追杀镇民。
　　“啊啊！救命啊！”
　　人们惊慌逃窜，有人不小心把火把掉在地上，当场烧了起来。
　　亚芮和班杰明离城堡还有一段路，忽然听见后方的喊叫求救声，又闻到浓浓的烟味，没一会儿森林已陷入火海。
　　“糟了！”班杰明大叫，“那群白痴居然放火烧森林！万一惹火了老大，绝对会变成大屠杀的！”
　　“我们得赶快到城堡去，可是用走的太慢了。”
　　亚芮脑筋一转，手中握着雪狼之牙高高举起，朝半空大喊：“李奥！”
　　“你叫他干什么呀？”
　　亚芮没有回答他，继续叫唤着。
　　“李奥！你听得到吧？海尔被精灵抓去魔境了，如果要救他就必须请格兰帮忙！我现在刚好也需要你，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合作。镇民已经杀进森林，你我都没有退路了，李奥！放下我们的过节，互相帮忙吧！”
　　班杰明摇头：“他不会来的啦……”
　　树林摇动起来，巨大的灰狼窜了出来，停在亚芮面前。他脸上有一道伤痕，血还在流个不停。
　　“你好，李奥。不过你看起来不太好。”
　　灰狼瞪着亚芮的眼睛虽然凶狠，却没有杀意。要拿回雪狼之牙得从长计议，但海尔眼前就有危险，一刻也不能等。
　　亚芮披上湿透的红斗篷以隔绝火焰的高热，爬上他的背。
　　“我们快到城堡去吧！”
　　骑在灰狼背上就像乘着风一样，一转眼就到了城堡。
　　看到城堡的模样，亚芮心里一沉。
　　原本就残破不堪的城堡，现在到处布满蛛网般的裂纹，仿佛只要轻轻一推，整座城堡就会粉碎。
　　班杰明大叫：“门打不开啊，从里面封死了！”
　　“李奥，从二楼窗户跳进去！”
　　李奥载着她跳进窗口，差点摔倒，因为地面滑得站不住脚。眼前所有的壁面全都变成镜子。
　　来到大厅，亚芮看到差点让她心脏麻痹的情景：地上一大滩黑血，还有一只残破的翅膀。格兰德尔俯卧在地上，另一边翅膀还留着，不过身体已经缩小，发色和脸孔都恢复正常，只是他背上和手上巨大的伤口实在惨不忍睹。
　　大厅的每一面墙都有一个大洞，显然是格兰德尔徒手打出来的。墙上的裂纹正逐渐往外扩大。
　　尤里尔到哪去了？没有人知道。
　　“格兰，醒醒！”亚芮试着唤醒他。
　　“亚芮，用这个！”班杰明从格兰德尔房里拿来了独角兽粉。
　　亚芮在格兰德尔背上和手上各洒了独角兽粉，又把剩下的一点敷在李奥脸上。没一会儿伤口全好了。
　　“唔……”格兰德尔呻吟一声醒了过来，第一眼就看到披着红斗篷的亚芮。
　　照理是感人的重逢，但时机非常糟糕。
　　“你又跑来这里干什么？通道快要打开了，你会没命的！”
　　“森林已经着火了，就算我出去也会没命。”亚芮耸肩说道。
　　“这下惨了……”格兰德尔一个头两个大。
　　唯一的办法就是他变身，带着亚芮飞出去。但是他身上的血喷掉一半，没有力气变身，而且一边的翅膀已经没了。
　　大地再度震动，千疮百孔的城堡再也承受不住而塌了下来。大厅的地面裂开，格兰德尔、亚芮和李奥全都往下掉，会飞的班杰明也不能幸免。
　　城堡地底的大洞深不可测，掉了半天还没到底。
　　忽然间，四人全部掉进了水里，汹涌的涡流把他们吸入深深的地底，随即水位急速上升，把他们往上冲。
　　“亚芮！”
　　格兰德尔撑着重伤初愈的身体，在水中抓住亚芮。亚芮抬头，看到地洞的顶端，有一团五彩光圈。
　　“那就是人间界跟魔境的连接通道吗？”
　　“没错，我们刚刚被地下湖的水吸进了魔境。你抓紧我，等水位上升靠近通道，我就把你拖进去，回到原来的世界。”
　　“然后呢？魔境里的怪物是不是都会跑过去我们的世界？”
　　光是偶尔去作客的精灵就够麻烦了，要是更多怪物过去还得了。
　　“呃……”格兰德尔只能默认。
　　亚芮的大眼里充满痛苦：“没办法阻止吗？”
　　“对不起。我把那边的障壁震垮了，没办法再关上。”格兰德尔实在很想一死谢罪。
　　班杰明挣扎着游过来：“老大，你应该有办法从这里把入口封上吧？”
　　“可是我现在状况不好，光是把亚芮送回去，就会花掉我全部的力量。”
　　亚芮抓紧了他：“那就不要送我回去。”
　　“不行！”
　　“格兰德尔，”亚芮平静地说：“我已经说过了，我想待的地方不在那里。”
　　“我……”
　　“求求你帮帮忙，就算是为了我的家人……”
　　格兰德尔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只知道自己绝对没有办法对这双充满哀求的眼睛说不。
　　布雷希特城堡垮了，附近的地面也跟着龟裂塌陷，留下一个巨大的坑洞。
　　没一会儿，大量的水从坑洞里喷出，淹没了整座森林和附近的原野。康拉德伯爵的宅邸整个从山坡上滑落下来，掉进了河里。不过伯爵早在第一次地震时就逃去避难了，一根头发也没伤到。
　　不久之后，他顺利地娶了芙拉妮小姐，搬回法兰克福，一辈子再也不敢出城。不但如此，无论是河流、森林还有野狼，全都成了他家的禁忌。
　　在地下的巨大通道里，亚芮和格兰德尔坐在木头箱子里浮在水上，旁边的水面游着一只天鹅。
　　所谓的“木头箱子”，其实是木乃伊的棺材，现在成了两人的小船。水流缓缓地把他们带向未知的世界。
　　“亚芮。”
　　格兰德尔用尽魔力封住通道，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但是有个问题非问不可。
　　“什么事，格兰？”
　　“那是什么？”
　　格兰德尔指向不远的地方，一只灰狼正在努力地划水。
　　“那是李奥啊。”亚芮想到人间界免于妖魔蹂躏，心情变得很好。
　　“我知道是李奥，问题是他在这里干什么？”
　　“哦，他要去精灵王国救海尔。既然我们都来到魔境了，应该也可以帮他一点忙吧？”
　　“你……你当是来郊游啊！”格兰德尔再度觉得青筋跳动。
　　“才不是呢。其实我想到一件事。既然诅咒你们家的恶魔也在这里，如果你把他打败，是不是就可以解除诅咒了？”
　　“说得倒简单！”想到要去面对那个制造出尤里尔还有他自己的家伙，他感到一阵恶寒。
　　“不行吗？”亚芮凝视着他，“我觉得与其留在城堡里等死，或是为了留名而死在战场上，为自己的人生而战比较有意义。”
　　格兰德尔很清楚她说得有理，但是他到底有多少胜算？
　　“格兰你看！那是什么？”
　　一个熟悉的东西缓缓地漂近棺材旁边。
　　“是乌尔坎特！我第一次看到浮在水上的剑耶！”
　　“因为是圣剑啊。”
　　亚芮很开心地说：“到了另一个世界还能找到自己的剑，这一定是好兆头！”
　　不知是否被她的好心情感染，格兰德尔也笑了。他向来不信什么好兆头，但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心里出现了希望。
　　他又恢复了人形，而且亚芮在这里，班杰明在这里，连乌尔坎特也在这里，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美中不足的是碍眼的李奥也来了，但是他自有办法应付这家伙。
　　也许，他真的有办法改变命运，让一切好转。
　　亚芮转向天鹅。
　　“对了，班杰明。这里是你的故乡吧？说说看，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个嘛，在你们的世界，一半的人相信宗教，另一半的人相信科学。不过在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无论是宗教还是科学，都派不上用场。它就是这样的世界。”班杰明简单扼要地说。
　　看来是个麻烦的地方呢。
　　不过，对亚芮而言，只要能跟格兰德尔在一起，一切的考验都会变成美好的经历。
　　她由衷地相信着。
　　尾声 说到那两个家伙……
　　诺玛镇事件后的第二天，连夜赶路的格林家两兄弟来到瓦尔镇，在饭馆稍作休息。
　　噩耗总是传得特别快，坐在两兄弟附近的客人全都在讨论诺玛镇的怪事。地震、大水、巨狼、有翅膀的怪物，还有穿着红斗篷，骑在狼背上狂奔的女巫。
　　威廉越听越慌张，推开餐盘跳下椅子往外冲，被他哥哥一把抓住。
　　“你去哪？”
　　“回诺玛镇，去救姐姐！”
　　“傻瓜！姐姐不是说过，绝对不准回头吗？”
　　“可是再这样下去，她会被当成女巫啊！”
　　“所以我们才要赶快回家，叫妈妈立刻搬家，用姐姐给的钱走得远远的。不然要是被当成女巫的家人，我们全部都会被抓的。”
　　“你说的是什么话？难道要抛下姐姐吗？”
　　雅各两眼含泪地说：
　　“你以为我愿意吗？但是姐姐那么拼命，不就是为了保护我们吗？你现在跑回去，她的苦心就白费了！”
　　“可是……”威廉无话可答，眼泪也喷了出来。
　　雅各伸手抱住他。
　　“没关系，姐姐也说过，我们一定会再见面。所以我们要相信姐姐，好好地活下去。不管要等多久，姐姐一定会回来的！”
　　十几年后，格林兄弟走遍日耳曼，调查各地民间传说与鬼怪故事，为的就是解开诺玛镇之谜，查出长姐的下落。
　　他们的运气很好，常常遇到对另一个世界有所了解的人，告诉他们许多奇异的故事。但是，毕竟是第二手的消息，内容往往有些更改，或是误解。
　　真正了解所有情况的人，其实是他们的姐姐亚芮安娜·格林。
　　她的另一个名字，叫做“暗之国的小红帽”。
　　后记
　　大家好，感谢各位一路看到这里还没摔书，Killer在此深深一鞠躬～～这次能够得到银赏，实在是做梦也没想到，毕竟我自从某次国中书法比赛得到佳作之后，就再也没得过任何奖了，而且现在字还是写得很丑（泪）。不过，我现在要谈的，是我第一次参加角川华文轻小说大赏（当然没得奖）的事。
　　记得那次是九月二十九日截稿，我在二十日的时候重看了一次自己的稿子，忽然感到天旋地转、眼前发黑——爆难看啊！这种东西怎么能拿去比赛呢？但是只剩八天了，来得及改吗？
　　当然我还是动手修稿了，先砍掉一大半，把剩下的一半段落乾坤大挪移，再补上完全不同的一半。改得正高兴的时候，又遇到另一个难题。
　　那一年呢，在下我迷上一部电影，叫做《翻滚吧！阿信》，每次看到彭于晏的大眼睛在布幕上闪啊闪的就觉得心情非常好。而这部片呢，要在九月二十八日下档。我实在很想去看最后一次，但是……在截稿前跑去看电影一定会遭天谴的！
　　挣扎了很久，我做了决定。最后一场是晚上六点，只要我在三点之前改完稿子就去看。那天，我发挥了空前（也绝后）的专注力，守在计算机前一心不乱地改稿。等我写下“完”字，时间是下午四点二十分。虽然已经超过三点，仔细算算还来得及赶到电影院，我就快乐地出门了。
　　那可说是我这辈子看电影最开心的一次，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感觉就像跟阿信一起得金牌一样。是说，后来没得奖，搞不好真的是天谴……
　　不开玩笑，就算没得奖，得到一生难忘的回忆，也是很值得的体验。因为这个体验让我有勇气参加第二次比赛，终于得以在这里跟大家见面。只能说，我能够走上写作这条路，真是太幸福了。
　　再次感谢台湾角川与天闻角川给我这么大的鼓励，还有各位读者的支持。以后的挑战会越来越多，但我会以第一次参赛时的心情，一路坚持下去的。
　　Killer
　　2013/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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